自皇帝病重,河西高氏遭受重創,莊王勢微,眾人便存幾分幸災樂禍之心。想著遠在戰場的衛昭失勢在即,縱是能回到京城,那也不復往日的囂張氣焰。有曾被他肆意欺辱之人,更恨不得屆時踩上幾腳,痛打落水狗。
可前線訊息不斷傳來,每逢大戰,衛昭必定親自殺敵,其人悍不畏死,還曾與易寒力拼,桓軍聞之喪膽。聽在桓軍內,對其還有個“鬼三郎”之稱。華朝極重軍功,聽著些訊息,眾人自是贊也有之、妒也有之,對其回朝後的態度,更是十分複雜。
只是清流派打定主意要趁皇帝病重之時,好好地折辱衛昭一番。聽到他入園,幾名龍圖閣大學士便互相使個眼色,殷士林大喇喇往莊王身邊坐下。
莊王不及說話,衛昭已緩步入園。他白衣輕裘,烏髮仍是用根碧玉髮簪鬆鬆挽著,嘴角那抹笑容仍如昔日般妖魅難言,只是他的腰側,卻佩著御賜蟠龍寶劍。
眾人才想起他仍是御封監軍的身份,皇帝病重,也無人敢收去他的天子寶劍,見他悠然行來,只得紛紛離席下跪。
靜王與裴琰互望一眼,苦笑著起身,莊王與右相陶行德慢悠悠站起,都笑得有些得意。衛昭也不理會他人,徑自走到殷士林面前,微仰起頭,鼻中輕哼一聲。
殷士林萬般無奈,狼狽地草草磕了個頭,恨恨地拂袖而去。
不待莊王等人下跪,衛昭拂襟坐下,裴琰忙笑道:“正等著三郎。”靜王等人籲口氣,各自回座。
忽聽得衛昭淡淡道:“皇上龍體違和,我這個做臣子的十分憂心,剛從延暉殿出來。想起臨行前,皇上曾叮囑於我―――”
他帶著天子寶劍,此時敘述的又是皇帝的原話,按例眾臣要束手聆聽。靜王和眾大臣無奈,又只得紛紛離座,躬腰束手靜聽。
衛昭慢慢講來,半晌方將聖訓敘述完畢,末了語帶哽咽:“只盼聖上龍體早日康復,我等做臣子的也能重聆聖訓。”
眾臣七嘴八舌應是,暗中卻抹了把汗,慶幸他沒有將皇帝起草、長達萬字的《戒慎錄》背誦出來,俱各微笑著重新回座。
不久,太子又命內侍送來御賜寶物,最為名貴的是西琉國進貢的株高達五尺的紅珊瑚,眾人圍著稱讚一番。酒過三巡,賓主盡歡,方紛紛告辭離去,只是離去前又都不得不前來給衛昭行禮一番。
衛昭嘴角含笑,目光與裴琰相交,站起身來:“少君,我先告辭。”
裴琰笑道:“待祭告太廟後,再請三郎飲酒。”
二人在府門前道別,自有光明司衛牽過馬車,衛昭上車。馬車行出兩條大街,莊王車駕從後疾馳而來,又擦肩而過。
大宴後的相府正園內,僕從們忙著收拾碗箸。裴琰將眾賓客送走,轉回正園,素煙剛除戲服,過來行禮笑道:“恭喜相爺。”
裴琰面帶微笑:“改天再去素大姐處聽戲。”
“相爺說話算話?”素煙抿著嘴笑。
“那是自然。”裴琰不再說,匆匆而過,直奔西園而去。素煙望著他的背影,笑了笑,自帶著“攬月樓”的戲班子離相府。
裴琰直奔西園,安潞迎上來,低聲道:“軍師回來了,但――”
裴琰盯著他,他只得續道:“軍師帶著江姑娘進的攬月樓,弟兄們明明看著江姑娘一直坐在窗下,可是等軍師出來後,便不見人。”
裴琰愣了片刻,揮手令眾人退去,不禁苦笑。
芙蓉帳前,琉璃燈下。漱雲換上襲明紅色的輕絹紋裳,凝望著銅鏡內的如花容顏、如雲鬢髮,將支五彩垂珠步搖緩緩插入髻間。
數日前便盼著他歸來,數個夜晚不能入眠,知道他到錦石口大營,知道他入宮,知道前面正園大擺宴席,自己卻始終只能在慎園靜默地等待。
窗外,弦月已升至中,仍不見他歸來。
侍輕碧碎步奔進來,貼耳輕聲道:“宴席散後,相爺去西園,剛出來,現在一個人在正芳園的荷塘邊,坐了有半個時辰。”
漱雲一愣,轉而起身:“別是喝醉了。”忙命輕碧趕緊備下醒酒湯,快步走到園門口,想想,又迴轉屋中,拿上那件銀雪珍珠裘。
這件狐裘,似是他最喜愛的,縱是燒了兩個洞,他仍命人好生收著。知是御賜之物,見他如此喜愛,便耗費一個多月的時間,尋來差不多的絲線和狐毛,夜夜織補到深夜,方將這件狐裘補好。
望著織補後看不出痕跡的狐裘,盈盈一笑,腳步帶著幾分急切,走向正芳園的荷塘。
今夜無雲,星空耀目,絢麗如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