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者,燈市口,紗帽衚衕張宅主人:張居正。
大明帝國首輔,左柱國、中極殿大學士、太子太保、吏部尚書……這長串頭銜中,任何一個拿出來,都足以光宗耀祖,當這些名銜集中於一人之身時,則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位極人臣。
他內結馮保、李太后外則以科道鉗制六部,又以內閣鉗制科道,大權獨攬,威福由己。出入以邊軍為護衛,乃至在早朝時於天子身旁設坐。這些行為中頗有些僭越之處,可他是天子老師,任何人如果敢指出這位帝師行為失檢,第一個發怒的便是皇帝。
當大臣發現,這些行為並不會損害張江陵地位時才醒悟,他的做法,實際是在向敵人炫耀力量,讓所有人明白,這個時代是張居正的時代,不管是誰試圖與其對抗,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在他身邊,聚集著一批以其為核心的追隨者,包括曾省吾、王篆、潘晟、李幼滋、王國光等人。整個集團因張居正而存在,是以在私下裡,群臣稱這些人做:江陵黨。
這些人或貪財或好澀或嗜殺,總之如果從做人的角度看,每個人的私德上都頗有可商榷處。可是在張居正的光芒之下,這些瑕疵都無關緊要,他們的決定,就是天子的決定,他們的想法,就代表著國家,所有人都必須無條件配合。大明這架老舊不堪的大車,正由張居正和他的江陵黨努力拉動,在艱難前行。
這種前行並不一定都是舒適的,早已經老舊不堪的零件,在運轉中難免發生摩擦甚至損壞,令整部車發出令人牙酸地嘎吱聲,並掉落無數殘渣碎片。在大多數情況下,這種損壞被認為是必要的犧牲,並不會引起重視,即使鬧的大一些,張居正也會以自己的鐵腕手段予以壓服。不過眼下這些帝國棟樑們所面臨的問題則是這位鐵腕首輔也很沒辦法靠強力壓制,只能設法籌措解決:沒錢。
醇酒美人,花雨香粉,這些都是要銀子才能換來的服務。當帝國不能支付官員俸祿,這些京官的漫罵抱怨乃至憎恨,帝國也必須承擔。當今天子沖齡即位,還不到理事的時候,一切權力都掌握在張居正手裡,不罵他又能罵誰?即便是那些陪酒女子,也要跟著恩客小聲議論幾句,總這麼拖欠俸祿,這些大貴人欠的局帳又幾時才能付清?
張府書房裡,紅木太師椅上,當今首輔亦是這個龐大帝國當下真正的掌權者張居正,端然正坐。這位帝國的掌舵人,在年輕時即有美男子之名,眼下年齡剛到五十,依舊相貌堂堂,劍眉虎目,白麵長髯,風度比起年輕人半點不遜色,反倒多了成熟穩重的氣質,魅力更盛一籌。相信他只要想,足以讓萬千少女為之傾倒癲狂。
只是這位首輔的臉色並不好看,眉頭微鎖面色凝重。在客位上,年過花甲的戶部尚書王國光,正小心地觀察著首輔顏色,為自身能否過關而忐忑。
張居正沉默了一陣,悠然道:
“按京官說,六部分為富貴威武貧賤。戶部脂潤之地,當仁不讓要居一個富字,可如今……誰若是到太倉看看,就會發現這戶部也沒有多闊,偌大的太倉裡不要說錢糧,怕是老鼠,也沒有一隻了。”
見張居正說起笑話,王國光也自賠笑道:“老鼠還是有一些的,戶部倉庫裡專養些肥老鼠,個子大的很,見了貓都不怕。可是它們太肥了,小洞鑽不進去,所以現在這個時候不容易看到。”
“不是鑽不進去,是不願意鑽。鼠軀一肥,眼界就變的很大,過去願意鑽的小洞,現在就覺得沒意思,費了半天力氣,只能偷幾粒米,犯不上。我也知道,倉庫裡永遠會有老鼠,想要把老鼠殺光是辦不到的,偷幾粒米,只要不出大格,就隨它去吧。總不能為了幾個老鼠,把倉庫燒掉。可是現在,我的米倉裡已經空了,這個時候如果還有老鼠來鑽洞,我就要打死它!哪怕老鼠肉不能解飢,也可解恨。”
王國光上任時間未久,於戶部事並不算精熟,但之前總督京內十大倉場,於府庫情形爛熟於胸。聽了張居正的話,他也只好長嘆一聲,
“米倉不是一天空的,從先帝在世時,就已經是這樣了。而這些倉庫空,也不能都怪到老鼠身上。下官上任後,查閱過戶部底檔,隆慶二年,朝廷歲入二百五十萬兩有奇,出四百萬兩有奇,虧一百五十萬兩。這麼大的虧空,從隆慶二年一直虧到今天,再算上世廟時大興齋醮糜費無數,不管有多少倉庫,也要虧光了。”
張居正若有所思地回憶著,“今上登基時,需要修實錄。我當時上過一道奏疏,裡面文字還記得。臣等夙夜皇皇,方切兢惕,豈敢為此飲食宴樂之事,非唯於禮有不可,於心亦實有不安也。且一宴之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