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個社交健將,三言五語間就問出來這行人的目的,大喜之餘透露出自己與范進的交情,這下張大受反過來要恭敬她。畢竟他是知道範進與李夫人那層關係的,這種年齡段的女性在范進狩獵範圍內,怕是兩人也有什麼關係,並不敢得罪。上臺表演,也是馬湘蘭主動提出的。
馬湘蘭在花界素以慷慨任俠聞名,雖然人不做迎來送往的勾當,但是面子依舊在。句容這幫清樓女子,全都買她面子,認她這個大姐。一下臺,一干女子就圍過來拜見前輩,還有人打趣著她與范進的關係。馬湘蘭是見慣場面的,這種揶揄根本不當回事,反倒是挎起范進的胳膊笑罵道:
“老孃與誰相好關你們什麼事,個個安得什麼心當我不知道啊。等老孃吃飽了,才有你們的殘湯喝,我要是沒吃飽啊,你們沒戲唱!”
“那好啊,範老爺,四娘可是我們這行的成名角色,當心你降不住,被掀下馬來啊。”
馬湘蘭做個手勢要打,幾個女子四下跑開。范進笑著拉著她坐下,看看四周。見花家人非但沒有什麼不滿,不少人反倒是笑逐言開,還有人期期艾艾地上前,與那些清樓女子搭話。他笑道:
“你來的倒是時候,若是早來一兩天,你們這一通打鬧,就得被人趕出去。”
“有你這大老爺呢,我怕什麼?誰打了我,我就到衙門去報官!不過範老爺放的是上元縣,這不大好,我的幽蘭館稅交在江寧縣,這下老孃可就吃了虧了。白白舞了一通,可是什麼也沒得著。”
范進笑道:“我是不會讓四娘吃虧的。等回頭你把幽蘭館開到上元來,我免你的稅。”
這時,臺上又有女子開始表演。這是新出道的一個行首,有些武術功底,在臺上騰挪跳躍身手矯健,還預備了煙花一類的東西作為輔助裝置,不時就有煙火冒出,把一干男子的眼神吸引過去。
馬湘蘭捅了一下范進,指指臺上,“睡過麼?”
見范進搖頭,她大方地把胳膊搭在范進肩上道:“睡過也沒關係。逢場作戲,五兒不會吃醋的。”
“我知道啊,可是沒做過就是沒做過,總不能亂認吧。”
“真沒用。連這麼個雛都收拾不下,還怎麼在脂粉陣裡混啊?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銀子?老孃出馬,今晚上就讓她陪你。”
“別了,她今年才十四歲,我不想被打斷中腿。”
“什麼中腿?”馬湘蘭聽得迷糊,隨即想起什麼,把胳膊收了回來,“我們這行都是這樣啊,當花魁就是這個年紀,到了五兒的歲數就過氣了。到我這個老太婆年紀,就只好當媽媽,要不就得嫁人。這雛本事不行,練過幾天花拳繡腿,沒什麼用,表演太幼稚了,全靠煙火做噱頭,一個不留神就可能走水,這裡房子都是木頭的,真有了回祿是要人命的事。這妮子做事太毛躁,欠管教。你在這裡看錶演,我回船上休息了。”
“一起吧。我對這小丫頭的表演沒意思,所謂的功夫都是花架子,比五兒差遠了。就是我穿上裙子,都比她好看。大家故人重逢,正好有許多話說。”
兩人趁著混亂悄悄離席而去,雖然張大受、李蔡幾個人看到,但是一個男人和一個豔名遠播的名伎離開,不用問也知道去做什麼。這時候誰要是壞好事,那就是腦子出了毛病,因此都當做不知。
花家的男人都在舞臺那邊看錶演,女人在家裡罵這些表演的女人,離開舞臺這,一路就都沒了人聲。天已經黑下來,四下一片漆黑,馬湘蘭一個女子走出來確實也有些危險,因此對范進的護送沒有拒絕,只說道:“留神,別踩了我的衣裳。剛才光顧跟你說話,忘了更衣,這衣裳舞蹈好看,走路不方便……”
話音未落,卻見范進彎下腰,把長裙下襬提起來握在手裡,馬湘蘭沒好氣的在他胳膊上擰了一把道:“要死啊你!敢掀老孃裙子,信不信我告訴五兒啊。”
“這麼黑的天,什麼都看不見,總好過踩下來吧。四娘你不是那麼小氣的人,大不了你也可以掀我的……不說笑了,你船上有酒沒有?一起喝一杯?”
“算你聰明,我在蘇州採辦了批紹酒,預備著在幽蘭館招待客人的。船上帶了點,足夠喝了。”
時下鄉間的路就是那麼回事,崎嶇不平,馬湘蘭來時是白天,又有人陪著不覺得怎樣,回來時一片漆黑,就發覺出不方便。舞鞋走在這種路上一拐一拐,不敢大步走生怕傷了腳,只好由范進攙著前行。放眼望去,四下裡樹木掩映,木石混雜,路旁就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稻田,在月色下隨著微風俯仰,就如同形狀詭異的怪獸揮舞著手臂張牙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