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哼了一聲,“你見到顧實了吧?這個人與你相比如何?”
“相貌比範某為強,也比學生要忠厚。”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人貴在知進退,明得失。你是個聰明人,這次周世臣一案也做的很好,老夫有意栽培你,讓你他日成為朝廷棟樑。你自己也要檢點言行,不要讓老夫失望。等到他日,老夫會為你安排一門好姻緣,足以匹配你的出身才學。”
“多謝相爺厚愛,不過學生認為,眼下不是說這事的時候,還是應以大事為重。學生此來,既是弔唁亦是同相爺商量大事。”
張居正看看他,“大事?你找老夫,能有什麼大事?”
范進道:“自然是天那麼大的事情,非如此如何敢驚動相爺?”
馮保道:“太嶽,人既然來了,就要他把話說完麼。反正今天是呂相府熱鬧,你這裡清淨,沒有那麼多的事情等著,只做個閒談亦無不可。”
張居正道:“好,既然雙林有話,那范進你有話便說吧,老夫倒要聽聽,你能有什麼大事?”
范進並不介意張居正的態度,易地而處,自己如果站在張居正的角度,可能會做的比他更惡劣一些。清清喉嚨道:“如今京師之中謠言紛起,話題中心便是相爺守制之事。”
“哦?這麼短的時間,京師之中已然謠言四起了?人說京師百姓神通廣大,人人皆有千手千眼之能,看來此言不虛。你既然說起此事,必然有自己的見解,且說說看,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范進道:“學生認為,國朝以孝治天下,為首輔者乃是百官首領萬民表率,自當以身作則,是以相爺回鄉守制,自是無可爭議。”
張居正不置可否,“你的看法與老夫倒是不謀而合,老夫已經上本,請天子開恩准我回鄉居喪。衙門之事,你以後多與自己長官商議,如有疑難,可去問確庵。至於館選的事,也自有新任首輔負責,你只管安心讀書備考,以你的才學,入翰林院應是板上釘釘之事。只是萬事皆有例外,你自己也不能自持才高,就麻痺大意,無事之時應該好好在家閉門讀書,不要沉迷應酬荒廢學業。”
“學生謹記元翁教誨。只是,學生的話還沒有說完。於相爺而言,丁憂是不二之選,但是於天家而言,卻不能放元翁回鄉。”
張居正臉微微一沉,“放肆!萬歲如何想法,豈是人臣所能揣測?妄度帝心,簡直是膽大包天!”
“學生不敢,只是為天下蒼生計,為萬民計,從事理上加以分析而已。”
馮保笑道:“太嶽,今晚只是屋中閒話,這裡又不是內閣值房,不必過於認真。退思,你且說說看,為何萬歲不能放太嶽回鄉?太嶽為朝廷兢兢業業殫精竭慮,立下汗馬功勞,眼下至親下世,朝廷若是還不許其回家盡孝,豈不是對臣工過苛?”
“馮世伯所言極是。若是普通官員,乃至六部部堂,若遇此事朝廷也應放行。學生斗膽說一句,即使內閣之中其他幾位閣老遇到此事,朝廷也應詔準,惟有元翁不可。元翁丁憂雖與孝道無虧,卻有事主不忠之嫌。自古忠孝兩難之時,為大臣者理當為忠而舍孝,否則便有負皇恩!元翁受三朝天子厚恩,若是於此時回鄉丁憂,豈不是置天子於不顧?”
張居正道:“你這話從何說起?老夫丁憂乃是守制,何以成了不忠?當今天下太平,四海安寧,俺答兵出西番,今歲絕不可能犯邊,既無外患又無內亂,老夫在不在朝中,又有何影響?”
“元翁此言差以,如今天下雖無戰事,但此等局面乃是相爺苦心孤詣一手打造。一旦相爺回鄉守制,人去政息,考成法一條鞭法皆不能行,這天下恐怕難以維持當下的大好局面。再者俺答雖然西進,遼東尚有圖門汗,海上覆有倭寇。眼下春夏之交,一旦入秋,邊事復起,又或海疆有變,沒有相爺主持大局,天下蒼生該何以自處?再者相爺丁憂,新法難行。眼下新法剛有點眉目,正當趁熱打鐵之時,若是半途而廢,只怕前面的努力,都付於流水。”
馮保看看張居正,忽然笑道:“行了,你們一老一小,就被在這裡兜圈子打啞迷了。太嶽,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不能為難你,這樣吧,你找間房子給我,我和范進聊一聊。”
張居正點點頭,招呼了管家遊七進來,由其帶路引著二人一路來到前院一處極偏僻的小書房落坐。等到送上茶水點心,遊七轉身而出,隨手帶上房門。馮保看看四周,朝范進一笑,“咱家上次來這裡時,還是老主升遐的時候,一晃幾年,恍如隔世,真沒想到眼下又回來了。咱們之間沒必要說那些廢話,直接說正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