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是那個黑大漢,從他是唯一鎧甲齊備、此時又率先發話來看,應當是此堡主事人。
狄烈早準備好說辭,握杖拱手道:“在下狄天樞,自相州來,本欲前往太原尋親。昨日夜宿定胡,半夜聽聞殺聲震天,城中大亂。急切逾城躲避。摔折了腿……一路逃來,暮色將至,想入貴堡暫歇,但請行個方便。”
“定胡城有亂?”黑大漢一怔。神情很是意外。“此言當真?”
“若有疑慮。派人前往一詢便知真偽。”狄烈淡定從容回應。
黑大漢沉吟一會,認可狄烈之言,隨即目光投注端坐馬上。颯爽英姿的二女,還有那兩匹掉了膘的高大戰馬,驚訝之情顯然易見。
狄烈不待對方詢問,便道:“這是在下女眷……嗯,平日倒也習得一些騎術。幸得如此,才能將在下安然救出。”
聽到狄烈說是女眷,二女都羞澀垂首,更加上堡牆上眾人目光灼灼,令二女既羞且惱。
其實也怪他人不得,這時代會騎馬的女子極少見,而且二女天誅軍服也甚怪異搶眼。二女從昨夜一路驅騎奔跑,滿面風塵,一身灰泥,麗色掩映,難窺全貌。若非如此,以她們的清麗姿容,出現在這個殘破的小堡寨前,怕會引起無端事非。
黑大漢似與身旁之人細語一陣,然後點頭道:“既有傷者,又有女流,又在這個時候……若拒之門外,於心何忍,好,你們進來吧。”
隨著黑大漢一個手勢,兩扇有著明顯新鮮刀槍痕跡的厚木大門緩緩開啟,門後立著兩個幾名漢子,臉色和藹地向三人招手。
二女看到狄烈一點頭,才抖韁策馬前行,越過一道數尺寬的半乾半溼的壕溝,從“殺胡堡”三個大字下,步入堡中。
狄烈遊目四顧,但見這土堡高不過丈許,堡牆寬不過五尺,斑駁陳舊,牆壁凹凸不平,好些地方有明顯裂隙,更多的是刀斧鑿痕與箭矢扎出的洞眼。堡內不大,估計也就一個足球場大小,有東、西二門。左邊是口老井與晾曬場,再進去是兩排土坯房,頂覆蒿草,大概就是居所了。土堡右側有一個面積不小的畜欄,以及一個外面碼放著高高柴薪的庫房,不過此刻畜欄裡既無半點牲畜的影子,那庫房裡更無多少糧食。
以狄烈的眼力,不難看出方才此地曾經過一場混戰,縱然整理一番,但狼藉的痕跡還是很明顯,空氣中還飄蕩著一絲淡淡的血腥氣……
二女一眼便看到庫房外有三輛破舊的單轅車,大概是用來運載米糧輜重的,雖然不是理想中的廂車,卻足以敷用。二女臉色一喜,互望一眼,均感欣慰。
這時那黑大漢領著眾人從堡牆沿兵道下來,走到三人面前,直盯住狄烈那兩匹戰馬,倏地開口道:“某是知晉寧軍徐撫帥帳下佐將孫佔功。孫某問你一事,你這兩匹馬賣不賣?”
狄烈無奈地輕拍自己左腿,道:“狄某的腿腳若是完好,這馬賣與你也無妨,只可惜……”
葉蝶兒壯著膽子道:“孫佐將,我們想買你一輛車,行不行?”
孫佔功還沒說話,人群中一名面容瘦削的漢子不滿道:“你不賣馬,倒想俺們賣車,哼!”
葉蝶兒低聲咕噥:“若賣了馬,我們還要車何用?”
孫佔功皺眉擺手道:“罷了,小六,帶三位來客去餘老漢那家住下,反正他們一家三口全沒了,房子也空著。”
人群中一名手提哨棒的黑瘦少年應聲而出,示意狄烈三人隨行。
見三人牽馬而去,那瘦削漢子低聲道:“軍頭,一個斷腿漢子與兩個女流而已,說什麼買賣,直接徵僻便是。”
孫佔功瞪了這漢子一眼:“禿髮賊搶咱們的,咱們搶別人的,那咱們與夏賊何異?”
瘦削漢子唯唯而退。
眾人圍上來,七嘴八舌,悲訴自家親人被擄去,怎生是好。
孫佔功抬眼從眾人悲愴的面容上掃過,長嘆一聲。揮揮手:“將戰死的兄弟掩埋好,受傷的找老羊倌治療,堡牆四隅各留一哨,其他人,都散了吧。”
……
那個叫小六的黑瘦少年,先帶三人將馬拴在畜欄裡,被問及是否有馬料,小六搖頭。葉蝶兒從馬褳褡裡摸出半貫錢遞給小六,溫言道:“我們買。”
小六黑臉泛紅,低下頭不敢看葉蝶兒。用濃重的地方口音吃吃道:“只有麥麩與野菜。豆料早吃完了……”
狄烈嘆道:“算了,隨便弄些草料就好,這兩匹馬近幾日吃料少,跑路多。掉膘得厲害。又蹶了蹄。算是廢了,以後只能當挽馬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