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明是針對呂惠卿的。如果兩府合議,本來應當由呂惠卿主持;但如今即在文彥博私邸,他又是官位最尊的三朝元老,加上益州路的叛亂,怎麼說呂惠卿也脫不了干係,文彥博便可以牢牢地佔據著主動權。他短短的幾句話,表面上看來只是一片忠君愛國之意,甚至還頗有自責,但實則每個人都聽出了言外之語——既然說益州局勢“非徒用兵刀便可解決”,那麼這不是政治上出了問題又是什麼呢?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呂惠卿。
“太傅。”呂惠卿從容向著文彥博欠了欠身,淡淡說道:“這等大事,還是應當請皇上定奪為是。”他心裡暗暗後悔,他本來正與陳繹在都省值日,聽到文彥博相請,有要事商議,當時未及多想,便急匆匆趕了過來。他到的時候,便只有司馬光先到,二人身份特殊,不與眾相同,文彥博倒是向他們兩人先通報了情況。當時呂惠卿完全被這個意外所震驚,竟然沒有細想文彥博的用意,便沒有立即告辭,直接進宮轉移戰場。一招不慎,竟已落入文彥博嗀中,真是悔之莫及。但他不是輕易便認輸的人,他自然知道文彥博的用意,文彥博就是想這樣的形式來壓他,若是一群人在皇帝面前辯論,只要他設法引導了皇帝的思維,那麼就必定有許多大臣要察顏觀色,順從皇帝的意思,就算是文彥博本人,這麼十萬緊急的事情,他也不便久拖,只能妥協,這樣呂惠卿便容易佔到優勢。但而今皇帝不在場,這麼多兩府大臣,不論以人數還是以威望、人緣,他呂惠卿都不如文彥博,如果當著眾人的面達成了共識,他就無法再翻供了,否則一個“反覆小人”的罪名,就真是不折不扣地落實了。呂惠卿不得不再次搬出皇帝來,暗示在場諸人,兩府私自合議的忌諱。
“自然是要請皇上定奪的。”文彥博當然也知道他的言外之意,“但軍情十萬火急,兩府若在皇上面前各執一辭,豈非徒擾聖意。為人之臣,自當替君分憂。事有經權,為大臣者,亦須以國事為重,不可恪守教條,泥古不化。”
“太傅所言有理。”文彥博話音方落,司馬光便已起來聲援,“西南局勢,不僅要善擇率臣領兵平叛,尤須擇賢臣委以方面之任,文武相濟,方得成功。”
“司馬君實之意,莫非是想在益州設安撫使?”呂惠卿眯著眼睛,望著司馬光,綿裡藏針反問道。
“未必要設安撫使,但可設經略使。依在下之見,益州路四司衙門,都要換人。大州郡守,也當善擇賢吏。”孫固旗幟鮮明地站到了文彥博與司馬光一邊,甚至於比二人更加激烈,“然最要者,還是要朝廷明頒詔令,暫停熙寧歸化之法。”
“益州四司長吏、大州郡守,皆是政事堂合議堂除。若無證據,似乎不便斷定其不賢。”呂惠卿冷冷回道,“某雖不材,未必能慧眼識珠,為國家簡拔賢才,但政事堂諸公卻未必個個不材。況且之前政事堂未能簡拔賢材治蜀,就算將此輩全換了,繼任者亦未必便是賢吏。熙寧歸化之詔,功在千秋萬代,乃皇上為後代除反惻之禍,又豈能因一時之挫折,便輕易放棄?若依籤書之意,只恐朝廷威令,自此不行於蕃夷矣!”
“依相公之見,朝廷與西南夷打了三年,叛亂反而愈演愈烈,尚不足以證明益州長吏無能麼?”孫固針鋒相對地反駁道。
“敢問籤書,到底益州是轉運使、學政使在打仗,還是率臣在打仗?”呂惠卿端起手邊茶碗,輕輕啜了一口,悠悠道:“依某之見,還是請籤書先善擇率臣為是。”
孫固頓時滿臉通紅,在座人人皆知,以種諤為率臣平西南之叛,原本便是孫固力主的。當時皇帝想從王中正、李憲二人中選調一人,孫固力爭才選定種諤。當時自是誰也不料種諤竟會突然病故,但是這畢竟也是孫固知人不明。
“死生在天命,豈能事先逆料?”文彥博輕描淡寫地替孫固解了圍,“至於打仗,雖然臨陣對決,勝負在於率臣;但是兵無糧不行,後方之穩固,亦是取勝之關鍵。擇率臣不當,是某之過,某自當上表請罪;但益州長吏,只恐亦不得謂全無過失……”
他話未說完,便聽有人高聲說道:“豈止是‘不得謂全無過失’,依下官之見,實是罪不容誅!”
眾人心裡都是一驚,不知是誰這麼著不惜公然與呂惠卿破臉,不由得齊齊朝著說話的方向望去,卻見章惇站起身來,正向著文彥博與呂惠卿欠身抱拳行禮。
第三卷 《燕雲》 第二章 廟堂無策可平戎(六)
書香屋 更新時間:2007…11…16 8:30:21 本章字數:8730
“唐康時自戎州來,曾詳細與在下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