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於此境,只覺心暖身懶,如陽光下的貓犬,倦而沉迷,聲音也獺洋洋的
:“大夫人調教出來的,自然比各房的丫鬢格外伶俐些。”
“只是這樣嗎?你只要開口,我讓小荃改去侍候你又何妨?”
我不無心動,但想大夫人哪有這般好心?前陣子她與齊管家還謀害大公子呢。
此婦機心深密,不可輕忽,於是笑道:“大夫人使喚慣的,孩兒豈能不孝上,倒
要您割愛?”
大夫人已端過爐子上熱壺水,側坐榻上,一邊傾身洗杯潑水,親自整弄茶水,
一邊垂眸嘆道:“唉,大夫人大夫人的,你打小就不願喚我一聲‘娘’。”
溫婉瞠責,其聲有憾,倒將我嚇了一跳。按大戶規矩,大公子的確應該稱她
為“娘”,而叫王氏為“姨娘”,不過,我卻知道大公子向來只叫她為“大夫人”。
據說王氏原為賈似道的外室,後來才接入府中,想來大公子兒時叫慣了一直沒有
改口,大人們也未相強。
如今霍氏忽然提起這個,也不知是否有籠絡之意。我故作羞澀,拿過瓷杯,
呷了一口茶,垂眸道:“孩兒口中雖稱‘大夫人’,其實心下也叫您‘娘’的,
只是叫順嘴了,改來覺得彆扭。”
霍氏抬頭白了一眼,道:“有什麼彆扭的!你不是我兒子嗎?枉費我在你身
上花費多少心思!”
是謀害的心思罷?我吶吶道:“是……娘!”
霍氏喜氣縊面,將手在我掌背摸了一下:“你終於肯叫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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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麼,我竟有些心虛,向窗外看了一下,這個院子的格局是曲尺形,賈
似道在那邊房中與幾人議事,這邊歷歷能見。
霍氏見我望向那邊,一時也有些臉紅,隨即喜孜孜地離榻,捧來一個大錦盒,
去了盒蓋,裡邊珍飾燦然有光:“瞧,這都是我孃家帶來的稀罕物,咱們府上要
尋這些東西哪也找不著。
娘早就給你的新娘子備下的,你這聲‘娘’並不白叫哦,隨便挑一樣罷!“
我以為是全給,原來還是挑一樣,心下好笑,裝作極有興趣,傾身細瞧:
“都是些什麼玩意兒?”寸——鯽觀。
“什麼玩意兒!”霍氏失聲道:“說得很輕巧,這些東西哪件也不下五千貫。
這全是霍家大師巧造,市面上罕得一見,你不曾聽說嗎,‘丘祖描金斷玉手,霍
氏十年弄機巧’,丘祖仙家妙手,點石成玉,指的是玉中仙品,霍氏大師匠埋頭
苦造,乃出罕世珍玩。”
我滿頭霧水,問道:“丘祖?是指哪位大玉匠?孩兒卻未曾聽說過。”其實
霍氏造珍玩,我一樣也絲毫不知,卻不便多問。
霍氏道:“虧你讀了那麼些書!丘祖便是全真教的丘處機丘真人,昔年蒙古
皇帝給北邊玉業出了個大難題,眼見行業要遭覆滅之劫,丘仙長施展仙家妙手,
幫玉業渡過難關,於是丘真人便被奉為玉業祖師,北邊玉匠從此紛紛拜在全真門
下,受其恩庇,否則,全真古道堂的玉業怎會如此繁盛,一統北方天下?”
我大吃一驚!原以為全真教乃一群修道誦經之士,對商經一竅不同,卻不料
丘處機竟是玉業宗師,教下更有繁盛的玉業依附。如此說來,我對東府籌劃定策,
以財力對付全真教的大計,豈非是井蛙觀天,要全然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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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我心亂如麻,如遭雷劫,說不出半句話,見霍氏兀自捧盒相候,便隨
意指了件光燦燦的飾物,道:“就……就這個罷,瞧著挺好看。”
“就……就隨你了!”霍氏忽然滿臉紅暈,急急將錦盒掩上了:“回頭我讓
小荃送至內房,給新娘子收好。”
如此珍物,不在喜堂上作婆媳之禮搏個大面子,卻送至內房,豈不掩埋了光
彩?但我此時心氣正亂,也未多問,只點頭稱是。
霍氏臉上更紅,將錦盒放下,掠了掠鬢髮,漸漸移身坐上榻,執壺倒茶笑道
:“筠兒,今兒讓你來,還有件事兒要與你說說。”
她的雙腳攏到茶几下,下邊地界狹窄,登時與我的腿兒相觸,我心上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