髒話咒罵我。
我心中充滿歉意,可是我很累。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他們故意這樣顛三倒四地讓我的肉體痛苦、勞累,是為了在我放鬆戒備時找到我的靈魂。他們認為我的確藏有那個靈魂,那個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與“三二案件”沆瀣一氣的靈魂。但是在極度的勞累中散發出這種惡臭,也是他們始料不及的。我的確想對那個成都女知青說聲對不起,她真的很純潔,很愛乾淨。但是我的確太累了,我的歉意模糊不定地和散了架似的處在混亂狀態的身體糾纏不清,以至於我懷疑自己就算開口道歉說不定也只散發一股狐臭。人在突然的緊張之後會散發出濃烈體味,而在要死之前會胡亂地打屁。我不知道他們捂著鼻子朝我撲來,究竟能從我身上找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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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李哥 3(1)
看來在那“特定的歷史時期”——這個片語就像人們通常理解的那樣,因為它是特定的,所有人都可以不用負責——我媽的成分不好,而我爸作為很有希望的年輕教師違背潮流娶她為妻,按理說他們曾有過短暫的浪漫愛情吧?可是因為入獄,一切都毀了,出獄後的不振作又令他慢慢輸掉了自尊。是這樣嗎?
隨著天色漸黑,我的視線漸漸模糊在日記簿的棕色封面上。我停止閱讀,但不能停止想像。像往常一樣,我待在溫泉辦公室的玻璃門旁邊,苦守著桌上的日記本,努力把模糊的記憶還原成清晰的影象。這樣的努力要持續很久才有效果。通常我手上無意識地拿著打火機,一旦注意到它,我便把它弄得“當”的一響。這聲響在方圓十米內,安靜的坐椅、花木之間,顯得相當突然。
四周有非常非常多的黑。儘管星星也不少,但更多的是黑。我留在玻璃上的微弱影子漸漸隱入黑暗,慢慢透出極其純淨的黑以及星星。星星的出現不是為了照耀,而是為了顯現古老印記。(這是我爸寫在日記本上話,看到星星我就想起這句話。)在這種感覺中我發現鄉村夜晚是一次不易覺察的下沉。暮色連帶大量的雲,從高處降落,壓下來。我身處的山谷像一艘船一樣變得沉甸甸的,並微微搖晃。它深陷下去,那是沒有底的。黑暗,寂靜,微微搖晃。
隨後,我看見記憶中的我爸,像個鬼魂一樣在漆黑的院子裡反覆擦拭著他心愛的摩托車。那麼孤獨,連我媽都不再向他嘮叨了。那是一片記憶,除了我強烈的感情傾注其間,沒有人到達那裡。那裡一片黑暗,但摩托車的油箱、鍍鎳龍頭、排氣管,流線型的輪廓依然清晰可見,微弱的金屬光澤好像夜裡滲流出來的油一樣。摩托車擦拭完畢,我爸在摩托車旁邊拉一把二胡。二胡的聲音絲絲縷縷,也許在摩托車的閃光裡滑動,也許在旁邊的黑夜裡將那些莫名的東西纏繞。
我坐在房門敞開的房間裡聽著,覺得臉頰上有些發癢。等他從院子裡進屋來,一開燈,猛然看見我一動不動地坐在房中,吃了一驚。
我連忙說:“好聽,爸。”
他習慣性地笑笑,在我旁邊坐下,認真地用松香擦拭馬尾,回松琴絃,弄得二胡咯吱作響。房間的四堵牆壁潔白無瑕,這無瑕的潔白是真實情況還是我的記憶使然?
在那間潔白無瑕的房間裡,我爸把二胡掛回到牆上。那二胡的棕黑色形狀看起來非常逼真地像一把二胡。
半夜裡,掛在牆上的二胡不時響起嗡兒嗡兒的微響,我睡得不甚安穩。次日下午,我爸送我回吉木中學。他的技術還不算熟練,不過,在某些較為平直的路段,他還是痛快地轟著油門掛上了四檔。在野豬溝,遇到暴雨。我和我爸扶著摩托車,背風站在路邊,被暴雨擊打得弓起背部,硬起肌肉。十多分鐘後,暴雨停了。剛修的簡易公路上土質鬆軟,經暴雨沖刷,很多地方都滑坡了。摩托車走得很困難,我爸將兩腿叉在摩托車兩側,時常在將要滑倒時支撐一下。不少路段是我爸一個人歪歪扭扭地騎過去的,而我跟在後面小跑。到了108國道,我和我爸都累出了一身大汗。
一九八六年七月,我在吉木中學第二次參加中考,此番我懷著農村孩子跳龍門的憤怒傾力一搏,感覺相當不錯。中考之後,我帶著一本密密麻麻記錄著林阿姨母女倆衣食住行的筆記本離開吉木中學,回九道溝老家等待發榜訊息。為隱秘故,我現在寫日記的風格也發生了巨大變化。我事無鉅細地記錄,詳細描繪,絕不表達自己的觀點好惡,好像在作嚴格的描寫練習一樣。為了保險起見,日記中林阿姨的名字全用某某某代替。夜裡我躲在被窩裡,打著手電閱讀。讀一小節,閉上眼睛想像一陣,這樣我就獲得了一種直接將林阿姨帶入夢中的能力。
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