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奄奄一息的病人勉力睜開了眼睛,然而生命之火黯淡的眸子裡,卻又另外一種異樣的亮光閃動:“是不是……咳咳,是不是剛剛從菜市口刑場裡蘸了拿回來的?咳咳,咳咳!是不是?——”她一開口,就劇烈咳嗽起來,兩腮通紅。
“是的,小姐……快趁熱吃!”嬤嬤將碟子遞了上去。
本來該是雪白的饅頭,鬆鬆軟軟,吸飽了年輕滾熱的鮮血,在碟子裡冒著熱氣,鮮紅刺目。夏芳韻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忽然,不知哪裡來的力氣,自己撐著坐了起來,一把抓起了那個人血饅頭,捏得用力了一點,那鮮血便一點一滴的灑落在被褥上。
“哈哈……我、我讓你這個惡賊殺了宋郎!咳咳咳咳!”體質已經極度衰弱的少女,眼睛裡卻是駭人的亮光,滿含著仇恨與憤怒,她一口咬了下去,一邊咳嗽,鮮血從她慘淡無色的嘴角溢位,嬤嬤連忙拿了手巾替她抹去。
忽然間,拿著人血饅頭,夏芳韻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一邊咳嗽一邊哭泣,臉色蒼白。
“小姐,小姐,不要哭了……那個女人已經伏法了。小姐心頭的氣也該消了啊。”嬤嬤知道小姐的心事,低聲規勸。然而夏芳韻沒有說話,斷續的咳嗽著,抬頭看了奶孃一樣。
嬤嬤那樣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看見小姐此時的眼光也不禁抽了一口冷氣——
那的確已經是垂死之人的眼睛,黯淡而無力,還帶著深深的失望和悲哀。
“嬤嬤,為什麼、為什麼……咳咳,會變成這個樣子……咳咳!”夏芳韻看著手裡那個滴血的饅頭,忽然間輕輕說了一句,然後猛烈的咳嗽,身子便是往前一傾。
“小姐,小姐!”嬤嬤驚叫,滿屋子的人登時圍了上來。
誰都沒有想到,還會有人替那個因為殺夫而棄市的女子收屍安葬,而且,下葬之處,居然還是臨安北城外官道邊那最好的一片墳地。
一棵合抱粗的香樟樹下,那墳端整,墓碑是最好的艾葉青石,上面刻著一行金字:“崔氏女盈盈之墓”。如果仔細看,還有旁邊兩行小小的行書:
湖山此地曾埋玉,風月其人可鑄金。
盛讚墳中所埋女子的風骨與氣節。手書娟秀,似乎是也女子的手筆。
下葬的時候正是暮春時節,城外擺茶水攤子的沈三嫂說,造墓安葬的,也是一個白衣的女子,清秀美麗的彷彿仙子下凡。她素衣白冠拜於墓前,焚香祝誦之後,徘徊墓旁半日,不知做了些什麼,然後一去不返。
官道上不時有讀書之人路過,看了碑上的字,便忍不住打聽墓中是女子為何不幸早夭——然而,聽說是殺夫的惡女,個個搖頭嘆息說:怎麼會。
她明明承認是殺了丈夫,但是卻堅持說自己冤枉……發誓說上天知道她無罪。
沈三嬸經常向在攤子上喝茶的客人說起幾年前轟動臨安的那個案子,然後指著遠處那一座孤墳,嘆息:“如果上天知道她是冤枉的,也會六月飛雪冬雷震震吧?為何我在這裡看了多日,偏偏一點徵兆都沒有?連個託夢伸冤都不曾聽說。”
一連過去了幾個月,轉眼已經是盛夏六月。
那一日,沈三嬸大清早出城,支開了帳子,正準備安排一天的生意,然而掃了一眼前邊官道邊上的墳墓,手裡的銅壺“砰”的一聲掉落。
她撩起圍裙用力擦擦眼睛,再仔細看去——
不錯,六月份的天氣裡,那個墳墓上卻落滿了厚厚的雪花,雪白雪白的一片,掩住了整個墳頭,在朝陽中純潔的刺目。
“天呀!天公……天公真的顯靈了!”沈三嬸一拍膝蓋,叫了起來,“天呀,可憐見的……她真的有冤屈!她是不該死的呀!”
出城的行人三三兩兩的在茶鋪邊上站住,看著官道邊上那一座落滿了白雪的孤墳,議論紛紛,每人臉上都寫滿了震驚。
“果然是六月飛雪?天公開眼了,要為弱女伸冤啊!”
“可不是,這世道……不知道屈死了多少無辜良民,可憐了這個女子!”
“那麼說來,殺人的定不是她了?”
許久,才有一個大膽的人,慢慢走近了墳邊細細探察。
“哎呀!那不是雪!那是、那是什麼花?開的這樣密……就像雪一樣啊!”走近墳墓邊上的人驚叫了起來,手指一觸,那六角形的美麗小碎花就紛紛落下,象極了冬日白雪。
原來,不知何時,墳上被人種滿了密密麻麻的小灌木,那些不曾見過的植物一夜之間開花,簇擁著的繁複花朵淹沒了整座墳墓,遠處一眼看去,宛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