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集體交媾的氣息。他說的對,思想碰撞,情感交歡,所謂激|情,是對規則和衛生的破壞。
有一次他陪我看電影,坐在我右側。前方觀眾背影起伏,我能感覺他有熱度的身體。想起他對影院的敵意,他的存在對我構成某種壓迫。我們的呼吸幾乎按照同樣節奏進行――撥出的氣息在眼前升騰,像瓶口釋放了所羅門囚禁的不羈魔鬼。這使我對電影的注意力不斷分解。我控制著姿態,背部稍稍前傾,兩臂疊加在腿上。他在餘光裡虛掉了。在電影忽強忽弱的光線裡,我有一張心不在焉的臉。那是一部西班牙影片,《熱舞探戈》――他們的探戈跳得多麼好:蜷曲、彈動有韻律的腿,甩動頭顱,小腿繞過去,摩擦對方小腿後面的肌膚……他們配合非凡,帶有興奮感,像一對當眾交尾的昆蟲。
朋友大概像戒掉公共澡堂一樣戒掉了電影院,我則鞏固了獨自觀影的習慣。大約2001年的一箇中午,我在影院看《押解的故事》,真正有了一次獨自觀影的經驗。整場電影,惟有我一個觀眾。前後左右,空蕩蕩的。環境非常怪異,幽暗中少了那些背影的烘托,我感到了些許的心慌和不適。此前我以為自己一直嚮往這種孤獨。
當嫉妒的繼母追問:“誰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鏡子裡呈現的是白雪公主,而非觀鏡者本人。當一面鏡子映現出的是另外的現實,包含著判斷與選擇,不再簡單地進行反射,那麼它就脫離了普通的鏡子,而成為魔鏡。電影對現實作出的映現,使之成為魔法之鏡。我希望它離生活更近,還是更遠?我願意它因忠誠而普通,還是因說謊而非凡?
童年我曾經被推到一位著名影星身邊。我的高度大約到她胸部,仰起臉,她和銀幕上一樣光彩照人,有種難以比喻的美。頭髮是波浪形的,她穿一件喬其紗襯衫,領子的樣式新穎別緻。但我緊張,似乎對某種東西的褻瀆而產生隱隱不安。這時候,我聞到了香氣,來自她的身體,更令我恍惚。與電影上的她最大的不同,在於這股香氣――她,竟然散發出肉體的氣息。我不知道來自化妝用品還是體香,但同樣令我厭惡。電影裡有形體、聲音甚至有近似的體積,唯獨,沒有味道。沒有什麼比這更能證明,她與現實的勾結。在此之前,我傾向於把電影當作與現實完全分離的東西,或者,把它當作對庸碌生活的解救。
即將放映,光線熄滅,釋放一團黑霧……這是烏賊的詭計,作為夢想的電影開始逃亡,現實生活的貪婪大嘴緊隨其後。在觀眾頭頂,在放映機與銀幕之間,繃直一道道彩色光束,當它們被撥動,我不再使用中學作文的爛俗修辭說夢想的琴絃,但它們從來都是。
囚禁在黑暗裡,一個斑斕無比的世界在前面的視窗展開──這就是電影。因為被阻擋在這個世界之外無法縱身進入,對於囚犯來說,它包含著比它本身更多的美好。
但電影是否也降低了我對生活的好奇?電影裡我看過太多的名勝美景,看過太多陰謀機巧,彷彿經過預演,以至面對真實場景倒以為平淡。我應該樂觀地把這種情緒理解為從容嗎,還是說藝術的虛擬效果讓我變得挑剔?被間接之物誘引和帶離,電影讓我預習生活,或者說使我的生活從第一發生的位置後撤……每個電影迷是不是都存在這樣的危險,使自己的生活成為被翻譯過的生活。
後窗(3)
……我夢到自己和一群遊客來到德國的中國城。他們拿著小型攝像機,欣喜不已。面前是百餘個巨大的格子,檀香木色,並有飾有複雜的雕花工藝。每間格子裡,都有唐裝女子在表演管絃絲竹。她們背後襯著景泰藍色畫面風,像孔雀開啟的尾羽,華美,工麗,美到超過肉眼觀察能力的細節。我夢到身著細綢旗袍的女子,魚貫而過。迷人的團扇,撩人的腰肢。這是專門為旅遊團準備的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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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夢到自己離開團隊,獨自等候一個名角演唱。據說這個名角極少出場,出場也是率興而為,沒有預告,可遇不可求。剛才還華豔的環境轉眼變了鄉村,土路盡頭是一個簡陋的港灣,遊客們陸續登船。晚霞遼闊的紅,烘托著汗漬般泛黃的舊帆,他們離去。
我夢到溫度的降低,天要黑了,光線明顯不夠,沒有人打燈光,我不知是否還有一場縹渺無期的演出。“你怎麼還沒走呢?”一個老者問,他有六十多歲的樣子,看起來像個農戶,但我直覺他就是那個讓我執著等待的角兒。他沒給我任何承諾就推門進入一個院落――聽說,他的化裝秘不外傳,謝絕旁觀。
我夢見許多京劇臉譜在眼前晃動。背後的面孔不能被分辨,我不知道那些濃墨重彩的臉之中,有沒有我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