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京中開始了一系列不動聲色的調防,京城之外血烈軍,所有非嫡系出身的軍官都被放假,值戍的都是嫡系軍官,同時調動了七個營分別駐紮在皇城四側,城門進出盤查外鬆內緊,堯羽衛進駐皇宮。
除了鵠騎在訓練,並且不想引人注意沒有調動外,皇城內外都進行了重新安排,這些舉措並非一兩日之內同時進行,而是不動聲色慢慢展開,以至於一連串的變動,並沒有引起大多數人的注意。
十二月十七,因為連下了數日雪,陛下夜間賞雪受了風寒,太醫正韓巧說怕感染時疾,不允任何人探望,據說連皇后陛下都一直呆在她的七寶殿,不敢前去打擾。
整個堯國都城乃至皇宮,都在這年冬紛紛揚揚的雪裡,安靜地沉默著。
皇帝寢宮景仁殿諸門緊閉,所有簾幕都層層放了下來,卻有一群人站在殿門口,雙手連搓,有點焦灼地望著七寶殿的方向。
過了好一陣,就連柳杏林都在頻頻看天,一揮手準備讓人去叫人的時候,前方清靜的道路上,緩緩走來一個人。
看見雪地裡行來的披著連帽大氅的納蘭述,眾人都鬆了口氣,紛紛迎了上去。
昨夜從雲臺山回來,納蘭述不顧柳杏林和韓巧勸阻,親自將君珂抱回了她的寢宮,然後驅散所有人,自己留在了七寶殿。
眾人雖然擔心,卻也知趣地沒有打擾,大家心裡都明白,明日那場治病,風險太大,若有萬一,便是這對患難男女的生離死別,這一夜納蘭述要和君珂獨處,誰也無法阻攔。
這一夜七寶殿靜寂無聲,燈火未燃,幾個知道內情的人睜大眼睛,數著沙漏到天明。
這一夜柳杏林強迫自己睡了半夜,隨即起身,將準備好的東西,再次細細清點一半,並再次燒煮消毒。
這一夜戚真思長立雪中,注目闐靜的七寶殿,晏希遠遠立在她身後,相同的角度,卻只看著她的背影,一瞬不瞬。天快亮的時候,戚真思轉身,對晏希說了一句話。
“我但望這一日快些過去,然後看見一切如從前。”
“會的。”
“可是。”戚真思按住額角的靛青刺青,眼神裡難得有幾分茫然,“我心裡總有隱隱不安。”
“我在這裡。”晏希柔和地注視她。
“不,晏希。”戚真思搖搖頭,“景仁宮固若金湯,任何人也不敢闖入,不會有任何危險,我倒是擔心小珂,她才是主子的軟肋……晏希,你留在七寶殿。我在景仁宮。”
晏希沉默了一會。
“好。”
戚真思憂心忡忡地轉身去看七寶殿,半晌之後,聽見身後晏希道,“你要保重。”
“我能有什麼事?”戚真思側首一笑,“真是多心。”
她這些年難有笑容,此刻忽然容顏一綻,便如冰花盛放,在皚皚冰雪中皎光四射,看得晏希一呆。
這一刻忽覺她美得透明純澈,彷彿不再是她。
這一夜七寶殿不聞外界竊竊低語,專心沉浸在彼此的氣息裡,殿內並不是眾人想象的旖旎生春,煙氣淡淡嫋嫋,呼吸靜靜沉沉,君珂在床上閉目沉睡,納蘭述只坐在她床邊,雙手攥緊她的手,擱在自己唇邊,也閉目長坐,如在體味她淡淡香氣,又如在向虛幻做靜靜祈禱。
天快亮的時候他起身,凝視她良久,在她額頭輕輕一吻,低低道:“小珂,我但望這不是告別,可若這真的是告別……記得為我更好地活下去。”
緩緩鬆開手,他將她的手送回被窩裡,將要抽出自己的手的時候,忽然一怔。
他的手指被君珂的指尖勾住。
納蘭述回首,以為君珂已醒,然而她沒有睜開眼,一切源於下意識的動作,即使在睡夢中,她也感覺到了他的即將離去,從夢境中伸手,欲待苦苦挽留。
納蘭述停了停,微微嘆息,這一刻真想回身,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多一刻,不,半刻也好。然而看看天色,必須要走了。
他溫柔地拉開她的手指,手掌從被窩裡,緩緩滑出。
閉目沉睡的君珂,一滴眼淚,忽然也從眼角緩緩滑出……
這無聲冷靜,而又悱惻纏綿的一夜。
納蘭述靜靜走在清晨的宮道上,目光並不在四面的風物上停留,這世間繁華無限勝景,從來都不是他的留戀。
他只想將她的容顏,在腦海裡一遍遍描摹。
看著一臉釋然之態迎上來的柳杏林,他笑了笑,脫下大氅,當先進殿,喝完韓巧早已熬好的一碗舞茸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