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從屬於我們這個世界的所有人而言,也肯定是“欠缺的東西”。
回到最初的問題。為什麼村上春樹在世界上廣受追捧?
其原因在於,他的小說中“激劇欠缺的”東西,並非僅限於20世紀80—90年代日本這一本土地域所特有的闕如,而是我們大家所生存的整個世界所欠缺的東西。我就是這樣認為的。我想,可以用同樣的方法去解答第二個問題:“為什麼日本的評論家們完全不願提起‘第一個問題’呢?”
我們和世界上所有人“共有”的東西,並非“共同擁有的東西”,而實際上是“共同欠缺的東西”。對於這一“悖論”,評論家們毫無覺察。
村上春樹並不是因為證明了“我知道並能體驗的事物,他人也知道並能體驗”這一點而獲得世界性的。而是透過描述“我所不知並無法體驗的事物,他人也不知且無法體驗”這一點,才獲得了世界性的。
我們所“共同欠缺的東西”又是什麼呢?
就是某種儘管“不存在”,但卻深切而強烈地影響著我們這些生者的行為舉止和每一個判斷的東西。直截了當地說,就是“死者們的逼近”這一闕如性的現實。
在這個世界上,生者與生者發生關聯的方式各不相同。然而,死者“以與存在不同的方式”(autrement qu’être)去影響生者的方法,在世界各地都是相同的。因為“不存在之物”絕對不會被“存在的語法”,換言之,即被各自的“語境”或“國語”所侵襲。
村上春樹在他的小說中,從頭到尾都描述著死者以闕如的方式支配著生者的生存方式這一個主題,而且是一直都只描寫了這個主題。他從未選擇過此外的主題,這種甚至於有點過剩的節制(這一點確實存在)提高了村上文學的純度,給他文學的世界性提供了保障。
因此,竊以為,加藤在他最初的村上春樹論中(大概加藤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寫下了透析村上文學本質的決定性語句。加藤非常準確地寫道,在這裡“人並不是活著的”。
村上春樹與冷酷魔境(1)
第五章 掃雪君拯救世界
第一節 村上春樹與冷酷魔境
“村上春樹小說的主題究竟是什麼呢?”
冷不防被學生這樣問道。
的確是很難回答的問題。
毫無疑問,儘管他所有的作品都貫穿著一種主張,即“在富有格調的酒吧裡所啜飲的冰鎮啤酒,真是風味絕佳”,但這並不能稱之為“主題”。
但是,要對一切提問都能立即作答,是大學老師必備的重要技能之一。所以,我當場回答道:
“這個嘛,吉岡同學,就是‘邪惡的力量乃是存在的。’”
回答完畢,意外地發現,自己竟然說中了正確答案。
村上的小說構成了某種連續體,無論在哪一部小說中,主人公都是“我”。
《且聽風吟》、《一九七三年的彈子球》、《尋羊冒險記》、《舞!舞!舞!》中的“我”,根據其職業和交友關係,可以看做是同一人物。在其他的作品中,雖然每次“我”的風貌都有所不同,但從本質上看,也還是同一人物。
“我”並不是冒險性的人物,也沒有世俗的野心。只是一個喜歡美味的啤酒和美味的通心粉、喜歡爵士樂和熨燙衣物的普通青年(逐漸變為中年)。他所渴望的,僅僅是不被任何人惡意地捉弄,就像手藝人一樣規規矩矩地做好託付給自己的工作,過一種“正正經經的生活”。
在《舞!舞!舞!》中,“我”把自己的工作說成是像“文化積雪清掃工”一樣的東西。
一旦下雪,人們就會明白,儘管“掃雪”並不是誰的義務,然而,這工作若是沒有人幹,最終大家都會非常為難。說來,這工作幾乎沒機會得到好處。可恰恰是多虧了這些不為人知的“掃雪”人,世間不利的胚芽(比如,腳下一滑,摔壞了頭蓋骨之類的厄運)才得以被摘除少許。我想,這就屬於那種“一點點積累世間善行”的工作吧。
當然,僅僅是輕描淡寫地描述這樣的生活,是無法成其為世界文學的。理所當然地在“我”身上發生著令人驚訝的事情。說來,大都是一些“異界的人”翩然出現在“我”面前。一如《尋羊冒險記》中的“鼠”,《舞!舞!舞!》中的“羊男”,《奇鳥行狀錄》中的“迦納馬耳他”,《斯普特尼克戀人》中的“堇”等等。
“我”在他們的引導之下,觸碰到與現實迥然不同的世界。然而,當現實的世界與幻想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