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他仍舊活在這個世上,該慶幸,可偏偏,她比誰都清楚,有時候,活著,比死了更痛苦。
黎子何穿的御醫官服,暮翩梧也有丞相府的令牌,兩人順利出宮,一路無言,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中,倒也不會覺得尷尬。
宮外已有丞相府的人備好的馬車,正在等候,幾名體型健碩的大漢守在馬車邊,見黎子何推著暮翩梧出來,其中一人上前,恭敬行禮道:“暮公子!請!”
說著背了個身,示意暮翩梧到他背上。
暮翩梧淡淡一笑,看了一眼黎子何,眸中的失落讓黎子何的心又像被人狠狠敲了一下,想到沈銀銀曾經問過自己,股骨折斷可有治癒之法?
現在她的回答,仍是和當初一樣,沒有。六年的舊疾,當時又傷得那般嚴重,黎子何不用拿脈便知道,暮翩梧,不可能再站起來了。
那大漢將暮翩梧背上馬車放下便離開,黎子何跟著上了馬車,在他旁邊坐下,不自覺地伸出手扶住他,深怕一個顛簸他便會坐不穩。
暮翩梧反握住她的手,輕笑道:“你的手,還是這麼涼。”
“黎兒,有些話,必須趁著現在說。”未等黎子何有所回答,暮翩梧看著她認真道。
一句“黎兒”,讓黎子何愣了半晌,小雨,畢竟已經是過去了吧……
“我,不是鄭穎的什麼義子,是他的孌童。”暮翩梧毫不在意地吐出這麼一句話,帶著些許自嘲,甚至欲要笑出來,抵不住黎子何突然灼燙的目光,撇過臉,看著馬車車壁。
黎子何早已猜到,只是未曾想到會從他嘴裡這般輕鬆地吐出來,鄭穎的喜好,滿朝皆知,其實富貴人家養幾個男寵,也不少見,鄭穎這一喜好會引人注意全因他還喜虐孌童……
黎子何胸口如被大石壓住,一句“對不起”哽在喉間如何都吐不出口,暮翩梧為她所犧牲的,不是一句對不起便可清算,這句話出口,只會玷汙他對自己的情分。
可,對不起他的人,的確是她。
是她蒙他百般照料還不知感恩,連一句話都未曾對他說過;是她聽見雲晉言帶著妃子出巡便控制不住自己不顧後果想要看他們一眼;是她放不下所謂高貴所謂驕傲不肯跪拜;也是她,在一年多無望的乞丐生涯後,沒骨氣地想到了死……
衙門裡的她,是想死的。
身為乞丐,想如常人般過普通生活都是一種奢望,更不提有機會進宮報仇雪恨,自己在雲國的最底層摸爬滾打,雲晉言卻帶著寵妃逍遙快活風光無限,深刻體會到兩人的差距的那一刻,黎子何只覺得心如死灰,既然報仇無門,活著還有何意義?
所以她不掙扎不反抗,一心等死,換來的卻是惜她護她的暮翩梧一條性命,也是他這條性命,再次喚起了自己生存的意志,重燃她復仇的火焰。
揹負這般血債,容不得她有絲毫逃避軟弱怯懦。
“莫要難過,此事與你無關。”暮翩梧握緊了黎子何的手,輕聲安慰,續道:“時間不多,你我長話短說可好?”
黎子何頷首。
暮翩梧繼續道:“那日我被人扔在城外雪地,醒來之時已是在丞相府,六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如何逃出去。”
暮翩梧微微嘆了口氣,黎子何馬上介面道:“我幫你。”
“不。”暮翩梧斷然拒絕,黑眸好似蒙上一層迷霧,看不到眸光閃動,輕笑道:“如今,我想光明正大的出去。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黎子何愣住,他想,扳倒鄭穎麼?
“要麼他直接殺了我,要麼他關我一輩子,否則……”暮翩梧看住黎子何,突地輕輕一笑,撫上黎子何微微收攏的眉頭,“莫要緊張,鄭穎為官不仁,為人不善,偏生的心大腦粗,即便沒有我,他也時日不多……”
黎子何輕輕頷首,擔心的不是鄭穎難除,而是……
“人總是要變的,黎兒,你我不再是孩子。”暮翩梧好似看透她心中的想法,話鋒一轉,輕嘆口氣緩緩道。
“你想要如何?”黎子何打起精神,現在,不是悲春傷秋的時候。
“鄭穎的一干罪證,我都有辦法拿到手,包括他與朝廷各官員的利益關係,暗中操持的一些把戲,事無鉅細,我皆知曉。等的,只是將所有罪狀抖出來的機會,以及皇上的誅其之心。”暮翩梧將看著車窗外的視線拉回來,放在黎子何身上,“還有,一個替我出面的人。”
黎子何輕輕一笑,彎膝在暮翩梧身邊,仰面道:“那你可知道,我想對付的,不僅僅只有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