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已開始服藥。附子,商陸,三稜,牽牛……趙齡問,你可想清楚過?
清楚,一切但憑大人囑咐。
好罷。從此,你就叫青奴,過去的宛音已經沒有了。
是。
附子,辛、甘,大熱,有毒。商陸,苦,寒,有毒,妊娠忌服。三稜,辛、苦,平,妊娠忌服。牽牛,苦、寒、有毒……昔日趙齡說,從此需惜福惜身,雙親所賜骨血,不可擅作主張。然而雙親所賜骨血已不屬於我身,無從珍惜,即便執著,無非罔顧。那丸藥只是精緻一粒,但足以日久天長地消蝕肉身,並可助我適時嗽血,無法妊娠……
適時嗽血,不過是要我柔若無骨楚楚可憐,引來鳳迦異的動心與同情;而無法妊娠,是怕我一旦有娠而對鳳迦異動情,從此不再對主人忠心。
我輕輕笑了,卻又有如釋重負的輕鬆。
原來鳳迦異已經知道了這一切。原來一開始我和趙齡都錯了。
我們以為鳳迦異不會注意到一個小小的樂伎。然而他卻記住了,並記住了她當時彈奏的《清商曲》。這是他的深情眷顧,還是命運的諷刺嘲弄?
“好了,起來罷。”他扶我,又將琵琶拾起,“在你還是青奴的時候,這一件東西我就不拿給你看了。”
我恍惚。
“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麼?”他忽又問。
我默默想了一陣,搖頭。
“你們女孩兒的節日。”他微笑,“天上鵲橋,人間七夕。”
我轉目投向屏風之外,黃昏已近尾聲。
他走出去,立在廊下。我也隨著他,隔三兩步立定。
四圍暮煙與水氣沉在一處,夕輝斂盡,極目處的遠山只餘一道淡墨般的跡子。很快,夜色如同漲潮的江水,無聲無息潑染了東面大片天空,只有西山落日處還剩得一痕極淡的薄黃。漸漸,那一抹燈火般的顏色也在天邊褪盡。這一夜卻並不黑,蓊鬱桐蔭裡款款半彎清月,並著漫天灑落的星子。黃昏時候歇下的蟲聲又唧唧響了,窗下,牆根,池畔,還有遠處不可及的曠野,都被這蟲唱浸潤。雖不是滿月,卻已覺得十分滿足。須知高流岸圻,珠盈蚌剖,日中則昃,月滿則虧。原來世上還有這半分殘缺的圓滿。
須臾,忽而看見明明滅滅的微光,在黯藍夜氣中,一粒一粒,倏忽近前,倏忽又飄遠。
“是流螢。”他說。
“嗯。”
二人俱是極輕的聲音,倒似怕驚散了這淡玉色的清美光點。府中前後都很安靜,庭院裡開了幾樹紫薇,紅白紫三色,襯著月色濃淡相宜。
有一隻螢蟲振羽而來,繞他肩頭來來去去,也不停下。我輕輕抬了手中一柄白絹團扇,緩緩撲那螢。螢蟲於是落在絹扇當中,尾光閃爍,不忍驚動。他徐徐拈起,將之盛在掌中,螢蟲也不飛去。他將手掌移近向我,兩人就靜靜守著那一點清光,只覺無限幽美,一任夜色彌深,彎月隱沒於雲翳。
澤陂(1)
天寶九載的暮秋,從南方傳來的訊息並不樂觀。
私見趙齡時,我告訴他,鳳迦異已識得我的來處,但並未作任何處置。是時趙齡倚於座榻,只將瘦癯背影對向我。我字斟句酌,卻不知為何,小心隱去了鳳迦異尋回琵琶、七夕之夜與我並肩觀螢的細枝末節。
趙齡緩緩點頭,暫先沒有留在這個話題上,而是告訴了我一則來自南方的訊息。
“南詔王閣羅鳳遣軍包圍了姚州都督府所在地,並已攻下姚州,殺死都督張虔陀,奪取姚州都督府所轄的三十二處羈縻州。”
所謂羈縻州是本朝獨有的邊防設定。之所以稱為羈縻州,是用來形容天子與邊疆四裔之關係,羈縻不絕。
我沉吟,想來南詔與朝廷關係已然緊張。卻要問一句:“此事因何而起?”
“聽說年初閣羅鳳依例赴雲南謁見都督張虔陀時,張虔陀似乎對王妃多有侮辱,並向閣羅鳳索取賄賂。閣羅鳳上表朝廷,卻未有滿意答覆,故而發兵。”趙齡解釋。
我似乎有一些明白:“如今尚有挽回餘地?”
“該是有的。”趙齡道,“當初鳳迦異來朝是以仰慕中原、學習我朝翰墨禮樂為因由。如今他已成年,到了歸國的年齡。但就目下時景來看,他或許一時半刻也無法離開長安。”
“他往日近身並無女眷,忽而待你別有不同,阮白自然會千方百計查清你的來歷。這並非不在我意料之中。只是他發覺後沒有處置你,倒是些許意外。”趙齡轉身。
“你就繼續留在那裡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