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已經不再關心我了,因為她每天上樓來,對我重複著同一個問題:你承認錯誤了嗎?你在說謊,你沒有看見爺爺和奶奶對不對?
這個時候我會望著她,每天給她一樣的回答。
——不,我看見了。
每當這個時候,媽媽就會鎖上房門,瘋狂地吼叫著朝我撲過來,抓住一切可以拿起的東西朝我砸來。
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是如此。
直到有一天,媽媽在歇斯底里地哭叫和摔打之後,從我的房間裡衝了出去。我看到她抓住了正在門外的夜麒,大聲質問他:花園裡飄著爺爺奶奶嗎?這是真的嗎?!
夜麒微微轉頭,望向了窗外的花園。
許久,他回過頭來,望著母親的眼睛。
不,並沒有。他說。
——我看不到任何東西。
夜麒巧妙地讓狂躁中的媽媽平靜了下來,她抱住了夜麒,說:夜麒啊,你才是好孩子。
我從房間裡探頭望著夜麒,夜麒也望著我微笑。
他是那麼努力地為我和媽媽擔心,可我卻還為了所謂的事實而任性地堅持。
對不起,但是我錯了嗎。
於是我不再說話。
不論媽媽怎樣打我或者罵我,我都不會再跟她理論自己說謊與否。
因為每當這種時候,夜麒就會開門進來,——我想他一定複製了房間的鑰匙——來安慰媽媽。夜麒告訴她說:沒事的,爺爺奶奶並不在那裡,我什麼都沒看見。
我不知道,我給了夜麒多麼大的壓力?媽媽發狂一定給他帶來困擾了,那都是因為我。
哥哥有多麼矛盾和辛苦呢?為了保護我,而把真相隱藏起來的他一定是會做噩夢的吧。
我時常坐在床上看著夜麒安慰媽媽,卻什麼忙都幫不上。等媽媽哭夠了安靜下來,夜麒仍然回頭望著我,眼神寂寞。
我不會再哭鬧,不作任何反抗,只是母親問起:爺爺奶奶在院子裡嗎?——我一定會點頭。
後來,爸爸和媽媽在經過一番討論之後,肯定地得出結論:我瘋了。
於是,他們把我送進了芝加哥最好的醫院,天主教的教會醫院,並且住進特等病房。
夜麒是不會離開我的,我不能沒有他。
天底下只有他知道我在想什麼。
爸爸媽媽幾乎不來看我,但是我在被監視,我知道。
夜麒的狀況想必並不好吧。
守住我們相似的秘密,還是說謊?——如果當初我沒有那樣堅持,他是不是要比現在安心呢?
我很想說,我們其實是一樣的,一樣的。
但是我不能說。
媽媽在某天來到我的病房外面,隔著門告訴我哥哥得了嚴重的抑鬱症,還有強迫症。
他也被送進了這間醫院,他在北樓,隔著悠長的迴廊,與我遙遙相對。
媽媽把手從門上的視窗伸進來,指著我,尖聲說:都是你害的,夜麒就是你害的。你這個滿口胡言的畜牲,畜牲!
是的,是的,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我為了自己所謂的誠實,給了夜麒多少壓力啊。
然而夜麒並沒有責怪這樣卑鄙的我,他幾乎每天都偷偷溜出來,到北樓見我。
我是多麼愚蠢和自以為是,讓哥哥陪著我陷入這樣的境地,我甚至不敢回頭看他了。
但夜麒還是每天都來,對我說話,唱歌給我聽,說我們小時候的事情。
不能再這樣下去,放手吧。
我終於朝著門走過去,夜麒隔著小窗看著我,微笑起來。
美得讓人心碎。
哥,你也看到爺爺奶奶了,不是真的嗎?我問他:告訴我,你有沒有看到?
他張了張嘴,眼神飄向一邊。
——別猶豫啊,否認吧。我在心裡催促他。
夜麒注視著我,我知道他能聽懂我的聲音,哪怕我一言不發。
沒有……他猶豫著,聲音很不自然:我騙你的,我沒有看見爺爺奶奶。
爸爸在這兒房內房外安裝的監視裝置會錄下來,現在,誰也不能再懷疑夜麒。
我笑了。
你還可以聯絡爸爸媽媽,對嗎?我對他說:明天,讓他們到我的病房來吧,我承認我在說謊。
我們分開吧,我這個帶來不幸的人。
之前我是在為你守住誠實。我離開門旁邊,回頭對我微笑:而現在,你捨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