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盯著花窗,似乎在凝神仔細辨認著什麼,他驀地伸手推開暖榻後的窗,一陣寒冷的北風呼嘯撲進房,沐薇不禁打了個哆嗦,抱緊肩,狐疑的望著他,不明白他怎麼了,做出這樣無常的舉動。
也在這時,沐薇聽到,夾在凜冽北風中,有若隱若現的女子的歌聲,隱約聽得到的字句,俱是她熟稔在心的,因為,這歌曲,她早已經在他面前唱了不知多少次。
感覺到什麼的,她的心忽然沒有來由的痛起來,不及她細究,只見檀紫衣已經大步衝出房,身影倉急的向外面跑去。
“公子!公子!”她驚慌失措,也忙站起,碰翻了凳也顧不上,腳步踉蹌的追了出去,像要抓住什麼似的,惶恐而急亂。
這處臨湖而建的宅子,為方便主人遊湖,從後院修有道棧橋直達湖邊,橋頭是座臨水亭,下繫有主家的畫舫小艇,此時,檀紫衣正疾步飛奔在棧橋上,全然沒有了平日的處世不驚的模樣。
湖面上,一艘精緻的畫舫正從遠處駛來,慢慢搖近,船頭有個少女坐於甲板上,膝上是架箏琴,纖指挑,揉弦顫音,空靈箏曲水般流溢風中,傳遠,悠長,和著琴聲,是她婉轉清麗的歌聲。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黃,雙髻鴉雛色 。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開門郎不至,出門採紅蓮。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杆頭。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捲簾天自高。海水遙空綠。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鴉青烏髮在風中飄舞,忽而飛到她面上,忽而撩亂風中,凌亂,柔媚如絲,距離雖遠,但依然可以窺見,那是何等的風華絕世,素面淡無半分妝點,卻是燦如春華,皎似秋月,頰上旖麗霞光盪漾,但滿面輕愁,眸仁中全是哀傷,似有濃濃傷情盈身為孤悽。
這是怎樣的情緒,人原來是可以痛成這樣的,在以為已經痛過最深,再無可傷徹靈魂時,居然還會有這樣顛覆所有感覺的疼痛!
這是,他從來沒有料到的。
緊緊盯著那逐漸駛過的畫舫,目不轉睛的凝望那命中原來最在乎的女子,他需要百倍的毅力,才能剋制住胸膛的瘋狂情緒。站在棧橋盡頭的臨水亭中,雙手緊緊摳在木欄上,十指死命的幾乎深深摳進木頭裡,指尖的痛,他渾然不覺,這樣的情,殤未絕,恍如昨日一念動,情難自禁,仍徹夜暗縈。
當初因為身負無法逃避的重責,無奈選擇斷情,磨礱心智,孰能料,孰能料。。。。。。
原來竟是自成心障,無法逾越,無法脫離,在每一次見到她,更加清晰的意識到他失去的是什麼,他有多麼的愛她。愛成傷,一次又一次,愈來愈深,鐫刻入心,和著痛,浸印入髓和靈魂,如此痛苦的愛,怎卻不能相忘,反是糾纏更深。
小茵似乎也看見了他,猛的一怔,呆呆看他,兩相望,昔日種種宛如隔世,漸舊不舊,翻迭在兩人眼中。她眼中痛楚愈深,恨不能,愛不得的痛苦寫滿眼,哀婉自傷又自嘲,這樣的她,令他即痛又惜,所有感覺壓得他無法呼吸,終是他誤了她,負了她。
可是,一場風花雪月般短暫的愛情,留給她的是傷害,留給他的,何嘗不是日夜絞心的折磨,對他而言,是自做孽的劫。
咬著唇,攢眉略遲疑,思量著什麼,她抬起眼望他,眼裡閃動絕然,冰冷的眼神,讓檀紫衣猝然無措,只見小茵抬手,狠狠一鉸,鉸斷箏琴的弦。遙遠的距離,聽不見絃斷的聲音,但那聲音分明在他的心中轟隆巨響,震得五臟俱裂般的疼痛難忍,拼盡全力抓緊木欄,以阻止欲奔騰而出的毀天滅地的慟切,不然,他定會瘋魔成狂。
絃斷,緣盡,再難追憶,情成雲煙散,她以這種方式來向他宣佈,付與悽悽斷絃,兩相忘,盡湮滅。
小茵丟下那具斷絃的箏,不再多看他一眼,起身往船艙走去,推開艙門,又踟躕不前,站在那裡片刻,緩緩轉臉回望。哀傷淚兩腮,眼中糾纏著不忍,凌亂的心倒映其中,潸然情與恨之間,只此一眼,她悲傷閉眼扭回頭,消失在船艙門後。
畫舫越駛越遠,漸漸消失在浩淼湖面,難覓她的身影。
“小茵,小茵,小茵。。。。。。”努力企目遙望,心慟欲絕,喃喃念喚她的名字,這是心深處的縛咒,每念一次,就是鮮血淋漓。
夠了,夠了,有她剛才那一眼,只此一眼,就足夠了!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