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元還活著嗎?”
“據說是墜城而死。”
“那太可惜了,我還以為她會死得新鮮一點兒呢,結果連狄桂華都不如。唉,搞這麼壯烈做什麼,子周心裡會過意不去的——有子周的訊息了麼?還沒有?江陵或者瞿塘,應該就是這兩個地方。吩咐下去,讓他們派人再去找來……誰讓你們帶他回金陵的?確定了下落就是了……”
耳聽著趙瑟竟語氣篤定地交待起身邊從人如何如何去找陸子周,稟告的人幾乎傻了眼。他無比尷尬地站在堂下,內心裡為難極了。好不容易等到趙瑟一句話說完,忙趁機插嘴道:“夫人,陸公子是和蜀王一起掉下去的,襄陽傳來的訊息是“悉亡”,呃——”
稟告之人猛地收聲,彷彿是被刀割斷了喉嚨。他是真不敢在說下去了。因為就在剛才,他說出“悉亡”二字的一瞬間,他眼睜睜地看到了面前這高貴女人嬌豔生姿的容顏化作雕像般灰敗的全過程。於是,他知機地緊閉了嘴巴。
世界陡然間清淨了。喧囂、熱鬧,一切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後,“咚”、“咚”連續兩聲脆響,驚擾了趙瑟徹底清淨了的心。她有些木訥地轉了轉眼珠,發現是自己手裡的玉箸脫落,撞擊在盤盞上——事實上,今天是趙氏一族聚會的日子。而現在,他們正在吃飯。門閥趙氏一族的重要人物都在場。趙瑟的母親,她的父親,她至親的人就坐在她身旁。
趙瑟沒有去管那些人,沒有去管他們全體注視自己的目光,只低頭打量那雙筷子。它們分得很開,歪斜斜地尾部勉強摞在一起,橫在盤盞之間醜陋得讓人一刻也不能忍受。於是,趙瑟果斷地伸出手,將那雙筷子仔細的擺好。這以後,她手掌撐著桌案慢慢站起來——她彷彿用了很大的力氣,似乎非如此不能站穩似地——趙瑟的目光越過堂下巨大的銅鼎一直向前,最後落在庭院太陽照在日晷上最後拖曳出來的長長陰影。
“瑟兒……”趙瑟的母親輕聲呼喚女兒的名字,試圖從她曾經顧盼生姿的眼眸裡找尋活人的生氣。
趙瑟唇邊扯出一個幾乎可以算作是沒有的笑,閉了閉眼睛,然後語氣裡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我將親自前往壽州督戰。” 冷冷地宣佈完這一決定後,趙瑟直接就離開了宴會。
新川侯在女兒轉身的時候,曾經打算出聲阻攔,但在妻子目光的示意下,終於只張了張嘴唇,什麼都沒有說。
趙瑟一離開,宴會上頓時就炸開了鍋。族人們議論紛紛,新川侯有些憤怒的站起身,他抓不到女兒大罵一通,於是只好抓住剩下的老婆去指責:“為什麼不讓我阻攔她?”
秦合元也應和道:“是啊,夫人,怎麼能讓瑟兒去壽州呢?那已經是前線了,刀槍無眼,那太危險了!”
新川夫人在自己的兩個丈夫的臉上交替著落下視線,然後輕輕地哼了一聲,道:“可以了,總算她要去的是壽州不是彭城。他們的事情也該有個了結了。鬧了這麼久該夠了吧?你們不讓她去,難道一定要等到兵臨城下,人都死完了才行麼?”
……
趙瑟一路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後宅走,心裡滿是對元元的怒火。認為她就算是死了也應該再拉回來再殺一遍——都怪她!
平心而論,趙瑟把陸子周死的責任都推到元元身上是很沒有道理的。戰場上的死那裡能說得清楚是誰的責任呢?誰又該保護誰呢?真說起來,趙瑟自己的責任恐怕還要更大一些。既然不想陸子周死,那麼一開始不放他去襄陽,他又怎麼可能死呢?然而趙瑟是不能承認自己有責任的,她也不願意歸咎於葉十一,那就只好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元元頭上。
她心裡罵道:元元你真沒用!廢物!白痴!混蛋!你為什麼不好好保護子周?你明知道自己打不過十一,為什麼不肯先把子周送走?你送他走啊!就算你不保護他,就算你不送他走,怎麼也不能拉著他跟你一起去死啊?你真自私!你辜負了我,辜負了子周,你連你自己都對不起!我放子周離開,是為了他能活,能活啊!不是為了叫他去送死!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留他在金陵!就算最後要死……我怎麼會覺得你靠得住啊?
趙瑟心裡罵著罵著,眼淚便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趙瑟想:“我只和子周哭過,我哭的時候,只有子周抱我……”一旦陸子周死了,趙瑟的心裡就只剩下他的好,他的不好則全部消失了。於是趙瑟悽悽哀哀地想:“現在都沒有了,子周死了……”
眼淚淌在臉上,冰涼涼的,和著脂粉一塌糊塗地癢。於是趙瑟狠狠抹了一把眼淚,心道:“你乾脆連我一起殺了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