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過。是運石頭的牛車從採石坑捎來的女子,那女子揹著塊石頭在路上爬,車伕看她可憐,就讓她上了牛車。上官青看那監工說得吞吞吐吐的,就罵起來,這把年紀話也說不清,上了車以後呢,那女子怎麼了?
怎麼都不是我的責任,是採石坑那邊的責任!監工首先撇清了自己,才肯把話說下去,那女子奇怪,爬上了牛車還馱著那石頭,還有一隻青蛙,跟著她跳上了牛車,車伕讓她鬧懵了,說石頭可以帶上來,青蛙不能上車,那女子為青蛙求情呢,說他們一個尋夫,一個尋子,青蛙是來尋子的!
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追捕(2)
什麼青蛙?青蛙尋什麼子?上官青大叫起來,說清楚呀,青蛙往哪兒去了?誰是那青蛙的兒子?
青蛙那麼小,我也不知道它跳哪兒去了,我的眼睛主要管石工的,不管青蛙,青蛙的兒子是誰,我就更不知道了。監工看上官青滿面怒意,趕忙補充道,那女子是尋萬豈梁的,是他媳婦,我瞥見個背影,揹著塊石頭爬,一邊爬一邊哭呢。
我看你就是那青蛙的兒子,否則不會這麼笨!上官青尖銳地打擊著監工的自尊心,自己笑起來,他的眼睛開始向石場四周的草棚和石頭掃射,那女子呢,她從哪兒來?
從青雲郡來,是萬豈梁的媳婦,說是走了一個秋天,走了一千里路才到了大燕嶺。
那萬豈梁呢,把萬豈梁叫過來!
叫不過來了,萬豈梁死啦!監工說,夏天山崩死在斷腸巖的,不是死了十六個青雲郡人嗎,萬豈梁也在裡面,讓石頭活埋了!
監工從腰後的布袋裡找出一塊竹片來,給上官青看,那竹片上草草地刻著幾個字:青雲郡,萬豈梁,採石場,兩幹兩稀。人的籍貫、姓名、勞役地點和每日的定糧都標示得清清楚楚,但那姓名上已經劃了個紅叉,捕吏們看見那紅叉,都皺起了眉頭,七嘴八舌地說,已經死了嘛,還跑來幹什麼?把她領到野墳去,挖根骨頭給她,再給七個刀幣,打發走!監工收起布袋,面露難色,說,是按規矩打發她走的,她拿了這人牌可以去領七個刀幣,可她不要牌子,只要人,我哪兒有人給他,連骨頭也沒有,這萬豈梁的屍骨不在野墳裡,他死在斷腸巖嘛,屍骨現在都埋在城牆下面了,除非把城牆拆了,否則我哪兒有骨頭挖給她?她在石場上哭,哪能讓她在石場哭,讓上面聽到是我的責任嘛,我就把她攆到別處去哭了!
你個自私自利的東西,別處也是大燕嶺,都不讓哭的!上官青憤怒地叫起來。
上官青帶人在石場附近搜尋那個青雲郡女子的時候,聽見石匠們的鑿石聲有一種陰鬱而悲傷的音調,他無意中發現好多石匠們的鐵釺下飛濺出來的不是石屑,而是晶瑩的水滴,幾顆水滴濺到了上官青的臉上,手一摸是滾燙的。上官青疑惑地上去察看,先看他們手裡的鐵釺和錘子,再看他們的臉和眼睛,石匠們指著滿地溼漉漉的石頭說,你還是看看石頭吧,這石頭上一夜之間凝了這麼多水,怎麼抹也抹不幹。
石頭果然像是從水裡撈起來,閃著溼潤的光芒。上官青瞪著一塊石頭,說,夜裡一沒下霧二沒下雨,石頭上哪兒來的水?難道石頭會流淚嗎?石匠們說,我們也不知道石頭是怎麼回事,自從萬豈梁的媳婦來過之後,石頭都開始流淚。反正我們沒流淚,是石頭在流淚!
帶來了許多蹊蹺的水滴,那個青雲郡女子卻從石場上消失了。沒有人看見那女子往哪兒走,上官青向石場上的每一個人打聽過了,大多數石匠的眼神顯示他們是洞察秘密的,但他們都堅定地搖頭,說,我們在鑿石頭,我們不知道她去了哪兒。也有人膽大,對捕吏說話也敢陰陽怪氣,是青蛙給那女子帶路的,我們又不是青蛙,怎麼知道她去哪兒呢?
後來還是一個憨厚的老石工向上官青指點了迷津,他指著滿地的石頭說,你們順著滴水的石頭找她去吧,她爬過的地方,石頭都是溼的!
長城(1)
北方的天空剪出一片連綿的山影,天空之下山巒之上,就是逶迤千里的大燕嶺長城了。長城在初冬的陽光下閃出鋒利的白光,把天空襯托得萎靡不振。長城其實是一堵漫長無際的牆,一堵牆翻山越嶺,順著群山的曲線向遠方蔓延,看起來像一條白色的盤龍,那白色的盤龍就是長城。長城其實就是一堵山上的牆,一堵牆見山便騎,騎在無數的山巒上,給山巒披戴上一排堅硬的峨冠博帶,那山巒上的峨冠博帶就是大燕嶺長城。
大燕嶺的民工們看見了萬豈梁的妻子,她像一個飛來的黑色首飾,小小薄薄的一片,鑲嵌在斷腸巖的峨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