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標準已經從每天一干兩稀提高到兩幹一稀,稀粥可以喝五碗,乾飯可以盛兩大碗。將軍冷笑一聲,吼起來,既然吃了那麼多,怎麼號子都喊不動了?都像個啞巴一樣幹活,這大燕嶺長城什麼時候竣工?
眾官吏這時候才發現貌似粗獷的將軍對勞動的聲音那麼敏感,他們紛紛表態,要讓大燕嶺的築城號子重新喊起來,燒磚吏保證出磚時所有的磚工喊起《出磚謠》,搬運吏保證自己的挑夫運磚運石上山時要唱〈〈上山謠〉〉,採石吏說他分管的石匠們做的是細工,不宜歌唱,但他保證讓他們手裡的鐵釺和錘子敲出最歡樂的節奏。
一個名叫上官青的捕吏垂手站在角落裡,他以為將軍的憤怒與己無關,他只管抓捕逃跑的工匠,管不了工匠的喉嚨,正要偷偷地退下七丈臺呢,將軍喝住了他,你往哪兒跑?今天大燕嶺死氣沉沉,你也脫不了干係!將軍把上官青拉到堞牆邊,告訴他風聲中有人在哭,上官青說他聽見的是風聲,聽不見誰的哭聲,將軍讓他站到堞牆上聽,上官青不敢違抗,讓人扶著站到堞牆上,還是搖頭,說,將軍,是風太大,你把飛沙的聲音聽成人的哭聲啦。將軍揮起他的九龍金盔把他從牆上打了下來,你自己長了付豬耳朵,竟然敢不相信我的耳朵?將軍憤怒地說,國王都記得簡羊將軍從草原上來,你們這幫蠢材不記得,我聽得見帳篷外面敵人拉弓的聲音,聽得見十里外狼群的腳步,五十里外馬蹄的聲音,我聽得見百里外暴風雨的聲音,我說大燕嶺有人在哭,一定有人在哭!是誰在哭,你給我去把他找出來!
上官青沒有料到他上七丈臺接受的是一個如此艱鉅的使命,他從來都是追捕人的,這個倒黴的早晨,他不得不去追捕一個莫須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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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捕(1)
大燕嶺人海茫茫,上官青奉命帶著一群捕吏在勞動的人海里追捕一個聲音。
誰在哭?
誰哭了?你們這裡誰哭了?你哭過嗎?
你們這裡有沒有人哭?誰哭過給我站出來!
大多數工匠們木然地瞪著上官青,他們的眼神在提出各種各樣的反詰,誰哭了?你們看看我們的臉,臉上只有汗,哪兒有淚?誰瘋了才哭,白白捱上七七四十九鞭,挨完了鞭子還要多抬七七四十九筐石頭,誰想死了才會哭呢!我們為什麼要哭?天生是窮人,抬石築城是我們的命,一把骨頭累散架了,睡一夜明天就拼好了,還是幹活,有什麼可哭的?病號棚子裡垂死的人們也坦然地面對這次追查,他們用劇烈的咳嗽和嘴角的血絲告訴上官青,我有痰,有血,有熱度,就是沒有眼淚!流眼淚乾什麼用?大燕嶺死人就那麼幾種死法,逃役的被你們捕吏抓回來,示眾吊死,身子單薄的人鬥不過石頭城磚,吐血吐死,運氣不好的人染了黑臉病,發燒燒死,幾個倔強而悲觀的人跑到懸崖上,跳崖摔死,就那麼幾種死法,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麼可怕的,不知道害怕的人,哪兒有什麼眼淚!
有幾個工匠在上官青的盤問下承認自己面容悲慼,但拒不承認自己哭過。一個來自邊遠的蒼蘭郡的少年挑夫說他是想哭,但他摸索了一套方法,可以有效地制止眼淚,他還誠實地吐出舌頭給上官青看,說他一旦想哭就咬住自己的舌頭,把舌頭咬出血,疼了就不哭了,上官青檢查了少年挑夫的舌頭,發現那舌頭果然被咬得血肉模糊的。還有一對雙胞胎兄弟是上官青追查重點,他們明明神情落寞,眼睛浮腫,別人卻作證,說兄弟倆的眼睛不是哭腫的,反而是笑腫的。上官青就讓那兄弟倆來笑給他看。兄弟倆來了,站在一起,像兩隻比翼之鳥向對方展開了雙臂,上官青叫起來,你們這是幹什麼?準備上絞頭架呢?旁邊有人對上官青說,別急,等一會兒他們就能笑了。捕吏們原以為有什麼好戲看,等半天卻是一場孩子氣的鬧劇。原來兄弟倆是雙胞胎,想起老母親病在家裡無人照管,一個傷心,另一個一定會落淚,為了避免這種局面,他們就互相胳肢撓癢,藉助這個簡單的方法,每一次兄弟倆都能成功地破涕而笑。當著一群捕吏的面,那兄弟倆在互相胳肢之後,果然齊聲狂笑起來,笑得上官青他們毛骨聳然,上去強行把兄弟倆拉開,一人賞了一個耳光。
捕吏們怎麼也抓不到那哭聲,都有點消沉,有的人開始輕聲議論起簡羊將軍最近的精神狀態來,上官青很惱怒,說,下級不準議論上級!將軍說了,他聽見有人在哭一定有人在哭,九龍金盔戴在將軍頭上,他的腦袋就比我們高明,別說要找哭聲,就是他要找風聲,我們也只好去找!
他們來到石場上,終於有監工報告,早晨有一個尋夫的女子在石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