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懸詩中。決不會有任何人—除非他是神仙—知道我是在幹什麼。自謂樂在其中,不知身在門房,頭戴重冠了。偶一抬頭向門外張望一眼—門兩旁的海棠花正在怒放,其他的花也在盛開,奼紫嫣紅,好一派大好春光。
第四部分
第55節小插曲
一個小插曲
春光雖好,我自己的境遇卻並沒有多少改進。我安心當門房,“躲進門房成一統”;然而事實上卻是辦不到的。仍然有意想不到的干擾。
有一天,我正在向門外張望,忽然看到在門外專門供貼大字報之用臨時搭起的蓆棚上貼出了很多張用黃紙寫成的大字報,下面有幾十位東語系教員籤的名,有的教員還在江西鯉魚洲沒有回來。內容是批判五·一六分子的。這樣的批判一點也不新奇,我原來想不去管它。但是為好奇心所驅使,我走出了我那“成一統”的窄狹的門房,到門外去看了看大字報。我真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張大字報竟是對我來的:我成了五·一六的嫌疑分子。這真是從何說起呀!稍微對所謂“文化大革命”有常識的人,都會知道,當時盛傳一時的所謂五·一六組織,是出身好的青年人所組成的。我一非青年,二又出身不好,既非工人,也非貧下中農或“革命幹部”,我哪裡有資格參加這樣的“革命”組織呢?我同五·一六是完全風馬牛不相及,是驢唇對不上馬嘴。這樣的事情,我本來可以一笑置之的。但是這一次我卻笑不起來。幾年前我看到批判我的《春滿燕園》時,我曾不自覺地哼了一聲。這次我連哼都哼不起來了。這樣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我不知道,東語系的革委會和軍工宣隊是怎樣考慮的。滑稽的事情還沒有完,更滑稽的還在後面哩。全國上下大聲嚷嚷了一陣五·一六,北大井岡山的一位頭領公然承認自己是五·一六分子;可是最後卻忽然銷聲匿跡,—原來天地間根本沒有一個什麼五·一六組織。這真像是堂吉訶德大戰風車,成為“文化大革命”中眾多笑話中最可笑的一個。
一幕鬧劇
不管人世風雲如何變幻,“文化大革命”浪濤怎樣激盪,時間還是慢慢地或者迅速地向前流駛。轉瞬之間,“文化大革命”好像高潮已過,有要結束的樣子了。雖然說“亂是亂了敵人”,實際上主要是亂了自己,還是以不亂為好。現在是要撥亂恢復正常的秩序了。首先是要恢復黨的組織。一個非黨的工宣隊員,居然主持黨支部的工作,實在有點太“那個”了。
要想恢復黨組織的活動,首先要恢復黨員的組織生活。我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又是根據什麼法令,所有的黨員(四人幫等當然除外)都失去了組織。現在每一個黨員都要經過一定的手續,好像是要經過群眾討論和領導批准,才能恢復組織生活。這當然是一件大事。東語系大概是經過軍工宣隊的討論(那一位非黨的工宣隊員當然會參加的),決定從全系黨員中挑選出一個,當做標兵,演一出恢復組織生活的開場戲,期在一舉透過,馬到成功,為以後的人樹立一個榜樣。這樣一個人選責任之大可以想見。用什麼標準來挑選呢?首先要出身好,其次要黨性強。具此二標準者,庶乎近之。大概是經過了周詳的考慮,謹慎的篩選,我上面提到的那一位烈屬兼貧下中農的姓馬的黨員中了標,他是我作為系主任兼導師精心選擇留下當我的助教和接班人的。現在,我成了“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這正好成了他的黨性的試金石。具備這兩個條件,又有這樣“亮相”的機會的,東語系並無第二人。誰敢說這不是天生的“佳選”呢?
記得有一天下午,我同東語系全系的留校師生被召到學一食堂裡去開會,每人自帶木板小凳。空蕩蕩的食堂裡,飯桌被推到旁邊去,騰出來的空地上,擺滿了小木板凳子,我們就坐在上面。前面有幾張大桌子,上面擺了不少的東西。我仔細一瞧,有毛料衣服和褲子,有收音機(當時收音機還不像今天這樣多,算是珍貴稀有的東西),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我跟在“革命群眾”的後面,還摸不清是怎麼一回事,沒有閒心去一件件地仔細瞅。我只覺得,這頗像一箇舊品展銷義賣會。可是在這些東西旁邊,有幾本用很粗糙的紙張油印成本的講義,我最初還不知道是什麼講義;也不知道這樣粗糙的道具為什麼竟能同頗為漂亮的西裝褲子擺在一起。對所有的這一些道具,我都不知道它們在今天第一個恢復黨員組織生活的會上會起什麼作用。我滿腹疑團坐在那裡,不知道葫蘆裡究竟要賣什麼藥。
人到齊了,時間到了。主席宣佈開會。他先說明了開會的目的和做法,然後就讓這位選中的標兵發言,或講話,或“檢討”,反正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