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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第53節黨費問題

除了黨費問題,我在四十樓頗有一些小小的無關大局的感慨。這一座樓對我來說實在是太太熟悉了。我在東語系,截止在一九六六年,已經當了二十年的系主任。東語系的男學生在四十樓也住了極長的時間了。我必然要經常到這裡來的。我在這裡走過陽關大道,也走過獨木小橋。我受到過熱烈的歡迎,也遭受過無情的凌辱。我不想發那些什麼“世態炎涼,人情如紙”一類的牢騷。因為世態自古以來就是這樣。不這樣的人與事,只能算是例外。因此這種事情已經不值得再發牢騷了。

但是,我在感情上是異常脆弱的。我不能成為英雄,我有自知之明。我從來也不想成為英雄。英雄是用特種材料造成的,而我實非其儔。我是一個極其平凡的人,小小的個人悲歡,經常來打擾我。何況“十年浩劫”決非小事,我在其中的遭受,也決非小事。以我這個脆弱的心靈來承受這空前的災難,來承受這一件極大極大的事,其艱難程度完全可以想見了。到了四十樓以後,我的處境應該說是已經有所改變。但是前途仍然籠罩在一片迷霧之中。觸景生情,心裡就難免有所波動了。

遠的不必講了。專就“文化大革命”開始以來的兩年多來說,四十樓就能喚起我很多不同的回憶,激起我很多不同的感慨。一九六六年六月我從南口村回校,看到批判我的《春滿燕園》的大字報,鼻子裡不由自主地哼了一聲,是在四十樓。我被勒令交出“黑錢”三千元,又被拒絕接受,是在四十樓。親眼看到“文化大革命”初期批鬥東語系“走資派”,口號之聲驚天動地,我自己也頗想“對號入座”,是在四十樓。自己頂撞了“支左”的解放軍軍官而被判處“樓內遊鬥”,是在四十樓。

啊,四十樓!我本不願意想但又不能不想的四十樓!

我現在又到你裡面來了,第二次濫竽“革命群眾”之中。

在延慶新華營

這一次我在四十樓呆的時間不算很長,大概是半個冬天,一個夏天,半個秋天。在這期間有一件大事,就是8341部隊的進駐。只派不多的軍官和士兵,也算是來“支左”吧。這是一支有悠久革命傳統的部隊。因此,他們的到來引起了絕大多數人,包括我在內的北大師生員工的極大的希望,希望他們能夠撥亂反正,整理好北大這個爛攤子。在全校派性嚴重,一團亂糟糟的情況下,似乎出現了一派生氣勃勃的生機。

不知道是出於哪一級的決定,北大絕大多數的教職員工,在“支左”部隊的率領下,到遠離北京的江西鯉魚洲去接受改造。此地天氣炎熱,血吸蟲遍地皆是。這個部隊的一個頭子說,這叫做“熱處理”,是對知識分子的又一次迫害。我有自知之明,像我這樣的“人”(?)當然在“熱處理”之列。我做好了充分的精神和物質準備,準備發配到鄱陽湖去。可是,最初我不知道是出於什麼考慮,讓我留在北京,同印地語、泰語的學生到京郊長城以外的延慶新華營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我沒有來得及表露感激之情,我就發現,原來我是“另有任用”。

根據什麼人的指示,大批判不能空對空,需要有人做“活靶子”,這樣批起來才能有生氣,有聲勢,效果才能最好。現在我就是這樣一個“活靶子”。我忽然想到,在新疆時我曾看到郊遊時汽車上總載著一隻活羊。到了山明水秀的目的地,遊玩夠了,就拿出刀子,把羊殺掉,做成羊肉抓飯,吃飽了回家。我在新華營,在菜窖裡搬菜。曾拉出來,被批鬥過一次。我知道,我不辱使命,完成了任務。

一九七○年舊曆元旦,奉召回京。

第四部分

第54節毫無根據

上一節的標題是“半解放”,這一節是“完全解放”。我這樣寫都是毫無根據的。這兩個詞兒都不是科學的或法律的用語,其間界限也不分明。這都讓法學家或哲學家去探索吧。

仍然談我的情況。回校以後,我有一股振奮的情緒。就在這一陣振奮中,我們都住進三十五樓。似乎是根據一種新精神,也許是一種新規定,每個系的辦公室都設在學生宿舍中,大概是想接近學生,以利於學生的“上(大學)、管(理大學)、改(造大學)”吧。上、管、改的精義就是把老師,老知識分子置於學生的管理和改造之下,提倡初年級的學生編高年級的教材。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三十五樓共有四層。三四層住女生,一二層住男生。在二層中騰出若干間屋子,是系的黨政辦公室。這一些辦公室與我無干。我被分配在一樓進口處左邊的朝外有大玻璃窗子的極小的一間房子裡,這裡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