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將金銀財物藏頓區內,隨身衣服包裹停當,又修下一封辭職的文書。次日聚集本行虞候軍士人等,分忖道:“俺今日要去訪一親故,路途遙遠,來往須費月餘。若辭丞相,必定羈留不放。俺今不辭而去,汝眾人須要謹慎,各守執事。如丞相爺差人問時,有書一封,著個精細的去呈上,自然明白。不可有誤。”分付畢,即改換衣妝,扮做道人模樣,令一蒼頭向上挑了行囊,一主一僕,悄悄離家,出了城門,徑望東南而進。
且不題林時茂主僕二人遠行,再表往事。梁朝建康城外,有一村民,姓鍾名子遠,娶妻朱氏,兩口兒極是好善。年至四十餘,並無子嗣,典因賣地,齋僧塑佛,不吝施捨,願求子息接續香火。梁武帝普通二年,朱氏忽作一夢,夢一猛虎入宅,因而有孕。於十二月初五日丑時,產下一子。生得眉清目秀,相貌奇俊,人人稱羨可愛,就取名叫做愛兒。年至七歲,聰明乖巧。無所不知,讀書過目成誦,只是稟弱多病。一日,鍾子遠在家無事,與朱氏商議道:“我與你兩個年紀許大,求神拜佛,生得這個兒子。雖然聰明,卻是常有疾病,未知養得成人否。畢竟我夫妻二人,命裡不該招子,以此多恙。聞得過繼在外,改姓移名,便養得大。不如將愛兒送與近村寺院,出家為僧,不但他有所傳靠,抑且我和你存這點骨血,死亦瞑目。未知你心下何如?”朱氏道:“兒子是你生的,由你張主。但是千難萬難,止得這點骨血。如今送他出家,心下一時怎地割捨。倘有緣,遇得個忠厚的師父,庶可度日;若撞著不知冷熱的人,朝捶暮打,教我如何放心得下?”子遠道:“渾家,你的言語也說得是。且不必性急,慢慢地打聽,擇一個忠厚老成的師父,送與他便了。若無好的,且留在身邊,另作區處。”
也是這愛兒命該出家,子遠夫婦商議之後,未及半月,一日,子運往地上灌種,將及已牌,朱氏閉上門,正要到廚房內整治午膳,只聽得有人敲門。朱氏笑道:“老人家終不耐飢,出門不多時,就回來吃午飯了。”走出來開門看時,原來不是丈夫,卻是一個年老的和尚。朱氏看那長老時,生得:
眉長耳大,體健神清。手持小磐,項掛數珠。身穿一領不新不舊褊
衫,腳著一雙半黑半黃僧履。卻似阿難降世,猶如彌勒臨凡。原來這和尚是本村圓慧寺中法主,姓閻,法名智覺,每常來鍾家打齋米的。這長老合掌向前,叫一聲:“施主問訊了。”朱氏連忙回禮道:“師父請坐。”智覺坐下,擊動小磬,誦了數卷經,唸了幾句咒,吃了茶,問道:“鍾檀越那裡去了?”朱氏答道:“他去地上種菜,還未回來。”智覺又問道:“二位施主都一向安樂否?”朱氏道:“仗托三寶庇祐,近日而已。”正說之間,只聽得笑聲漸近,卻是愛兒讀書回來。對和尚唱個喏,智覺回禮道:“好位小官,回來吃午飯了?”愛兒道:“師父猜得著。”這智覺定睛看了一會,猛失聲道:“咬咬,可惜!”朱氏問道:“師父為何嘆惜?”智覺道:“施主莫怪,貧僧有一句話,不好出口,怕施主見責。”朱氏道:“師父有話,但說不妨。”智覺道:“令郎相貌甚清,只嫌額角上多了一塊華蓋骨,此為孤相。若在俗門中,恐無受用,又且壽夭。貧僧有一個救他的道理,但恐施主見怪,故此失聲嘆惜。”朱氏道:“多承師父好意,指示迷途,焉敢見怪。”正說話間,鍾子遠回來了。智覺即起身問訊,袖手相別而去。
子遠吃飯畢,依舊往地上種作,直至天晚方回。臨睡時,問渾家道:“日間曾有人來尋我麼?”朱氏道:“並無人來。有一事說起,到也湊巧。”子遠道:“甚事湊巧?”朱氏道:“就是日間看經的長老,把愛兒相了半晌,驀然嘆道:‘可惜!’我問他為何嘆惜,他說:‘好一位清秀賢郎,只嫌額角上多了華蓋骨,大抵壽少,恐無受用。貧僧有個好方子救他,只是怕怪難說。’我正欲問時,你卻回了,隔斷了話頭,他就相別去了。察他的念頭,想是要愛兒出家的意思。我正欲與你議此一事如何。”子遠道:“這機會卻也湊巧。我前日與你商議,正沒個好師父出家,倒將這位長者忘記了。譚家,你不知這智覺是個篤實老成的長老,況且寺又鄰近,不如選個吉日,送愛兒與他為徒孫絕好。”
夫妻二人商量停當,次日侵早,鍾子遠徑行圓慧寺中來。進了山門,只見殿門半開半掩,靜悄悄並沒個人影。子遠咳嗽一聲,也不見有人答應。子遠就佛殿門檻上坐了一會,心裡想道:“這些和尚著實快活,日高三丈,尚兀自安睡未起。”正想之間,猛聽得哈的一聲響,子遠吃了一驚。也是機緣輻揍,遇著響這一下。正是:
有意種花花不活,無心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