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無論後來這種思想有沒有受到外界的壓迫,而被迫調節成符合外界觀念的思想,擁有體會感情的能力——無論這種感情後來有沒有因為外界的影響而泯滅,抑或是朝著更加極端的方面去發展。
如果這兩點便能構成妖藤所向往的“人”,那麼妖藤本身的確已經是人了,除了沒有人類的外形。它有願望,而願望就是思想的體現;它有感情,因為它能感受的到寂寞。造成它痛苦的原因,不過是造成絕大多數人類痛苦的原因。換而言之,它已經是一個“人”了,只是它並沒有發覺,而是如同其他濛濛昧昧的凡人一樣,一輩子為一個心願、信仰、抑或觀念所害,卻還看不清真相,心心念念地追求者那個心願、信仰疑抑或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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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年後的某一天,蕩雁山中來了一個白衣女子。
她不會忘記自己初見她的那日。那天天上下著大雨,卻並未打溼她的衣衫。她乘風而來,束帶飛舞。腰間的長劍是冰冷的藍色。她眉目如雪,恍若謫仙。
“你是來殺我的?”葉書琴冷笑,“山下那些人請了好幾個修士對付我,全都被我殺了。你如果覺得你有本事取我性命,那麼就來拿吧。”
“不是來殺你的,葉姑娘,雖然山下之人的確希望我來殺你,而我也的確是名修士。”那白衣女子落在地上,蓮步輕移,向她走來。由於法術的加持,她的手並未被雨水打溼。而葉書琴看著那女子伸出羊脂玉般的手指,安撫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臉上露出的神色沒有憎惡,沒有同情,只有捉摸不定的笑意。
“你當初和那位公子幽會,你的父母十分生氣,因為你讓他們顏面盡失。”白衣女子說道,“無論你追求的是什麼,為人子女,總該為自己的父母考慮。”
“輪不到你這個外人來指手畫腳,葉南風都親口告訴我了,她急火攻心,不過是因為我嫁不出去了,他和知州攀親的夢泡湯了而已。”葉書琴冷笑一聲,打掉她的手:“我自然願意敬愛我的父母。但是,在我是一個‘女兒’之前,我首先得是一個人!”
白衣女子看著她,唇邊的微笑加深了一些:“葉姑娘,你果然如那些人所說的一般離經叛道,不過終歸是個妙人。只是,姑娘既然已經獲得了那妖藤的千年修為,就不必再將自己拘束於凡間加諸於你的桎梏之中。你應該用你的修為做一些事,而不是活在過去的噩夢中,永無止盡地復仇。”
她愣了愣,似乎沒想到對方居然沒有指責她。一時間,她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便冷哼了一聲:“居然能認同一個與男人幽//會的賤//人,想必閣下也高明不到哪裡去。”
“的確,我不是什麼好女人——當然,這個標準是對於那些鄙棄你的凡世來說。但是,倘若完全壓抑自身的願望、思想與本能,才能被稱作‘好女人’,那麼我只能對這個標準無言以對。”
葉書琴完全怔住了——她從來沒有想過一個看上去清冷如雪、幾乎是斷情絕欲的女劍修居然會說出這等在旁人看來無法接受的話。於是,她只能怔怔道:“我和你……會被罵死的……”
“如果有人想罵,那就罵好了。首先,當一個人對一個事物做出判斷時,他必然是依據一個自身認同的標準來判斷的。換而言之,他本身認同了那個標準,即那個標準已經變成了他本身的標準。當一個人以自身的標準衡量時,便已經自動把自己認作了道德的樣板,三觀的楷模,天道的體現。明明個體的認知範圍以及理解能力如此的渺小,卻膽敢以渺小的、目光短淺的標準衡量一切,難道不是勇氣可嘉,卻可悲可笑嗎?”
“你自己也是一個個體。”葉書琴敏銳道,“你犯了和那些你正在批判的人一樣的錯誤。”
這下陸欺霜的目光又讓她看不懂了——她幾乎是帶著讚歎和欣賞的目光望著她,然後承認了她的話:“你說的沒錯,我和那些人沒有差別,故而我並沒有比他們高等。我想,在我徹悟天道前,我都將可悲可笑地活著,這是不可避免的。既然我擁有自己暫時無法糾正的缺點,那麼便敞開心胸接納它,許可自己弱點的存在,並盡己所能地改變。”
“……以後叫你瘋子算了。”
“陸欺霜。”
“什麼?”
“我的名字。”
“……這個名字真的不適合你。”
“的確不符合現在的我。但是,那是我所追求的。等到有朝一日,我可以從容應對一切,不再以自己的觀點衡量任何事物,做到無情無愛,行事作風不再夾雜自己的感情時,也許我才能脫出樊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