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念初理智地覺得這樣不對。
長大 第七章1(2)
上學的時候,老師就講,愛心耐心是一回事,醫生不能把自己當成病人家屬,做醫生有做醫生的分工與角色,過於投入難免情緒化,從而失去最理智客觀的判斷。無論於病人於自己,醫生都該在情緒上與病人保持一段距離,這一段距離,是保證一個醫生的冷靜判斷的必要,也是終生做醫生的一個必須,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在更廣的角度上給更多的人幫助。
林念初當時不能認同,認為這是為冷漠找藉口的套話,愛與關心,始終是最緊要的。當然,不認同歸不認同,她不會跟老師辯論,可是跟周明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關於這個問題,她跟周明應當爭執過不止一次,爭執到什麼程度她也記不清楚了。他們倆的爭吵太多,但凡沒到了砸杯子撕書靠吃安眠藥才能入睡的地步的爭執,她都記不住了,只是隱約地記得這個問題和許多其他跟他們的職業有關或者無關的問題一樣,在周明那裡得出的結論就是她太過情緒化,分不清楚理想與現實之間的距離,不明白完美與可行之間的差距。
她特別清楚地記得,周明說過一句相當刻薄的話,說豪宅大院裡的大小姐的善良純真也是很好的,但是拿這種天真的善良去解救蒼生,那就得天下大亂,實際效果肯定一定還不如陰謀家的統治。她一定是為這句話暴怒過,並且切齒地疑惑為何平時周明算不上伶牙俐齒,講理論大課都經常講得睡倒了一片的學生,偏偏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噎得她說不出半句話來。而隨後,她還喘氣不順,努力地想再繼續把這場辯論進行下去,或者*他對她的粗暴的傷害,可他卻像什麼也沒發生,只是科學嚴謹地討論了一個學術問題一樣,轉頭就把這件事放在一邊了。如果她再提,他完全就是一副“什麼?都討論過了,你怎麼還沒完啊?”的驚詫神情。如果說上一個擠兌諷刺是一個悶棍,把她敲暈,等她醒來,這份“無辜”,就如同一個塞在她嘴裡的糯米粽子,塞得瓷實,讓她無法語言甚至無法呼吸。
這一次,為了小曼的治療,再跟他坐在一起,固然法律上的關係尚且存在,但實際的角色已經是兒科醫生與外科醫生,他們不會再像夫妻那樣毫無遮掩毫無保留地就一個問題爭論。他和她依舊有一些不同的意見,譬如說討論用藥,譬如說材料的選擇,他跟王主任總是會很精打細算地考慮成本,她聽著並不舒服。說不上來為什麼,也許是因為這是她回國之後第一個付出這麼多心血的病人,再或者就是這孩子以及她父母對她的信賴,她總有一種想要小曼用最好的、最萬無一失的選擇的念頭。固然,她現在也明白,那確乎是不實際的。然而,她終於還是說了句:“我們是臨床醫生,並非會計處,可否目前完全從治療角度出發,少想其他?若真的他們會欠費,我本來也是負責醫生,按照醫院對於病人欠費,負責醫生扣工資獎金的制度走就是。”
王科笑了笑沒說話,周明瞧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翻動治療方案:“林大夫,病人的最大問題,並不是這個病能否有好方法治,而是這個病是否有錢治。病人並不止小曼一個。”
周明這句話說出來,王科以及在座的兒科護士長都條件反射地抬頭,有些緊張地朝她望過去。
林念初沉默了大概半分鐘,然後,笑了笑,說:“對不起,是我衝動了。沒有擺正位置。”
長大 第七章1(3)
周明抬起頭,朝她望過來,而她,在接觸到他的目光之前,將治療方案翻到下一頁。
把他當做一個同事而非自己的愛人,很關鍵也很重要。觀念的衝突也許並沒有那麼可怕,尤其,也許他們並沒有真正本質的觀念衝突,只是,她輕輕地搖頭對自己苦笑,只是她究竟想從他那裡要什麼。
人的歡愉與怨念始終都不只是究竟得到了什麼的問題,而是得到的這些,是否滿足了自己想要的。
她跟周明的合作,讓兒科主任以及外科主任非常欣慰的,和諧而成功。甚至在手術前最後一次開會的時候,氣氛原本緊張而凝重,周明給其他人列舉以及解釋可能出現的種種問題以及應急方法,一如既往地認為大家已經理所當然地想到,因著急而越說越快,將許多詳盡的解釋跳過,望著別人茫然不解的臉,他居然一急,忍不住順口說了句:“我靠,他媽的這個——”
話一出口,他瞧了眼在座的老師輩的王科,和忍不住已經樂出來的學生,尷尬得面紅過耳,抓著鐳射筆不知所措。她在這時候將準備給兒童病房的小病人作獎勵的一大把奶糖丟到桌上,微笑著說:“都累了餓了,腦子跟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