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吧,你他媽的行了吧,你不看我們都給臭味燻成啥樣了,你還嫌臭得不夠水平是不是?”
代二說:“你爹是為沙窪窪人民的利益而死的,所以我們要為他開好追悼會,這可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說的。所以,再臭——我們也得把追悼會堅持開完。”
馬三多有些生氣地說:
“那你就唸去吧,反正我要回家放我的羊去了。”
代二一把拉住他說:
“馬三多同志,你可不能走,因為你還沒有在你爹墳前磕頭哩。”
馬三多說:“你他媽的就唸吧,頭我不磕了,你念吧,他媽的。”
代二張開膀子把馬三多抱住,回頭對身邊的男人們喊:
“快下葬啊,你們還愣著幹啥哩。”
他的話音一落,裝著馬善仁屍首的棺材就被咚的一聲撂進了早已挖好的墳坑裡。代二在上面灑了些酒,扔了一把五穀,接著碎石子就噼噼啪啪敲得棺材響成一團。繼而,彌散在空氣中的臭味也淡了。男人們手裡接力棒一樣傳遞著另一瓶燒酒。
最後一個窮人 第十八章(2)
墳頭聳立起來的時候,有人在墳上插了兩個白紙紮成的花圈。墳堆邊燃起一堆大火時,又有人將一瓶燒酒灑了進去,火堆裡便嘭地爆出一聲悶響,騰起一團巨大的火光——酒香把一切都蓋住了。
最後一個窮人 第十九章(1)
旱情並沒有因為馬善仁的死有所緩解。麥子該拔節的時候,依然沒有拔節。葉子在早晨的時候看上去還是綠色的,到了中午,太陽一曬,就像彈簧一樣蜷了起來。玉米又瘦又矮,有的已經枯死了。只有馬三多家的洋芋比較耐旱,天旱的時候,洋芋的地上部分就停止生長,只張開它們核桃般大小的褐綠色葉片,接受零星的光照。而它們的根,則在地下面瘋狂地尋找著水源。
最終,馬家的洋芋逃過了這場厄運,在一場夏末的晚雨之後,枝頭上開滿了粉白相間的花朵。這時候鄰近的麥地裡,麥稈上挑著蠅頭般小巧的麥穗。沙窪窪人張著失神的雙目,望著馬三多家的洋芋地,你來我往,從早看到晚,他們不得不這樣打發對他們來說已經沒有秋天的日子。
這時候,馬三多已經開始守著他的洋芋地了。洋芋一開花,根上就結滿了雞蛋一樣的塊莖,只要把手插進土裡,掏出來就可以吃。
馬三多慶幸自家的地沒有種上麥子,而是種了這麼多洋芋。而這一切,都源於老黃的死。如果老黃在春天到來之前沒有死掉,他爹馬善仁肯定會把這些地全部種上麥子,因為畢竟白麵比洋芋好吃。而老黃的死;又源於多打柴,多打柴的原因是他把劉巧蘭揹回家了,劉巧蘭又生下了馬嘟嘟。這樣說起來,馬三多就要感謝劉巧蘭和她生出的這個兒子了。
餓著肚子的時候,時間過得總是出奇地慢。太陽先是遲遲不肯露出地面,出了地面又猶豫著升不到高空,到了高空又不馬上向西天滑下去。沙窪窪人肚子裡吃進去的東西越來越稀了,人們漸漸地改變了那種遠眺和張望,開始不分晝夜地從馬三多家的洋芋地邊走過來又走過去。他們像一群尋找骨頭的野狗。
他們說:
“哈呀,馬三多,洋芋種成了——好傢伙,這麼多,你肯定吃不完吧?”
馬三多拍著光禿禿的肚皮說:
“不光我一個人吃,還有馬嘟嘟哩。假如劉巧蘭回來了,她也要吃。假如我爹不死,他也要吃。”
他們說:
“那也吃不完。就是你爹不死,加上劉巧蘭你們也吃不完。”
馬三多說:
“如果小白下了小羊羔的話,也要給它喂一些。”
他們“啊呀”叫出一聲說:
“你們家的羊也要喂洋芋吃呀,啊呀——”
馬三多給他們笑了笑說:
“你們有你們的白麵吃,我可一顆麥子也沒有了。”
他們說:“我們已經連一把麩子都沒有了,哪裡還有白麵?”
馬三多說:
“那是你們吃得太快了。有白麵的時候,你們應當慢些吃,小口小口省著些吃,吃完了,當然就沒有了。”
他們受不了馬三多的奚落,不甘地說:
“如果不是今年天旱,其實我們還是會有白麵吃的。”
馬三多向上翻開嘴唇一齜牙說:
“天旱了,偏偏他媽的天就旱了,就把麥子全旱掉了。”
聽馬三多這麼說,他們就走開了。
他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