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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

伴他在門廳裡坐了。

嗡嗡咚咚的樂聲老在腦海裡鳴響,趕也趕不走。那個人掏出煙來,在桌上敲一敲,又想起見素來,就重掏出一支。他們吸著煙,暫時沒有說什麼。那個人看著見素,說道:“貴店有多少職員?”他的腔調倒一下讓見素想起了別的。見素沒有回答他,而是問:“你說你外甥那個團是什麼時候上去的?”

那人的臉仰著,吐著煙說:“大概也就是兩年前吧!有一段是在前防訓練。”

見素覺得這跟隋大虎上前線的時間也差不多。他真的懷疑起那個戰士就是隋大虎了。他有些沉重了,這會兒又記起傳來大虎死訊時,他和叔父午夜裡喝酒的情景。他鼓了鼓勇氣,跟那人攀談起前線的事情。他覺得死去的人是老隋家的一個男孩子,就有必要搞清到底是怎麼死的。那人的酒意未消,面色微紅,似乎也樂於講敘戰爭。他說他二十年前也當過兵,可惜沒有戰爭。

“我外甥他們這茬遇上了,他的一隻腳只剩下了一半。那是排雷炸的。那裡的雷誰也排不完,戰爭完了也要排上個四年五年。好多戰士都傷在地雷上。敵人不怎麼碰雷,那些傢伙心裡有數,摸索得熟。我外甥他們晚上呆在工事裡,覺也睡不沉。如果黑夜裡聽見外面沙拉沙拉的,那肯定是敵人。他們就摔手榴彈,轟隆一聲,再沒有沙拉聲了。可是第二天什麼也找不到,炸不著什麼。這樣情況不知有多少回,只有一回炸著了,炸死一個十六七歲的小敵人。小傢伙瘦骨嶙嶙,頭髮老長,腳板的皮像鐵一樣硬。工事是什麼?就是山包上的一個個能容身的洞洞,最小的只能容下一二人。他們白天晚上就蹲在裡面,困了屈著身子抱緊槍。怕就怕敵人截斷所有的通路,那時候什麼也送不上來,也就完了。這樣的事早晚要發生,這個誰都知道,外甥也知道。可是你得蹲在小洞洞裡──戰士跟這個叫『貓兒洞』。他們就在這樣的洞裡被困了兩個月。隨身就是那麼一點點罐頭什麼的,開始時候就在盒上戳一個洞,吸裡邊的湯。後來又一小片一小片地剜裡面的肥油吃,一點點吃得什麼也沒有。再吃什麼?喝什麼?洞子四周的嫩草葉全嚼光了,粗一點的草根像嚼甘蔗一樣嚼一遍。褲子屁股那塊磨透了,就轉過來穿,再磨透,也就得那樣。衣服的拐肘那兒、袖子、肩膀那兒,全磨破了。再磨皮肉,磨破了,潰瘍,爛一個大洞,怎麼也好不了。這才熬過了半個多月,日子還長。如果是咱這些人,該打譜死了。”

見素屏住呼吸,一聲不吭,大口大口地吸菸。

“他們全不打那個譜,想法活著守山包。有的人傷口爛得發臭,蹲在一個洞裡都聞得見。該用清水洗洗傷口,可是一滴水也沒有。發燒、說胡話的人哪天都有,能活動的就嚼了青樹葉兒,一點一點往他們嘴裡抹。常常是抹著抹著,人就咬緊牙關死了。就是這樣,還有人開啟錄音機聽歌。聽著歌抵擋一會飢餓,實在不行就爬出去找發綠的東西吃。敵人不定什麼時候就打炮,炮彈雨點一樣落,有的『貓兒洞』炸塌了,把人活埋在裡面。你看看,這個樣子捱兩個月!他們等到援兵上去換下來,差不多就剩那一絲氣了。臉色不敢看,看了嚇人。頭髮焦黃髮脆,像放到地底下悶了幾年似的,一梳理就斷。那身衣服全變成條條了,胡亂網在身上。這場仗可真苦,不親眼看看,你想不到那個步數。我外甥就是從這裡面活過來的。那時候沒死,大概以後會長命百歲。他現在學醫去了,學著把不該死的人救過來。該死的誰也救不過來。”

見素狠狠地把煙掐滅了,問:“那個姓隋的呢?也被困了兩個月嗎?”

“不,困了一個多月……他不和外甥在一個山包上。我外甥也不怎麼清楚他的情況,只是後來才聽說。”

“他到底怎麼死的?”

“他那個連原來是守一個哨位。後來仗打亂了,他們就被困在了裡面。那個哨位已經沒有什麼意思,連隊就設法回到咱們的陣地上來。他們在山裡打打藏藏一個多月,死了一多半兒,連長頭半月就死了。這裡邊有不少人是傷在地雷上,所以我一開始就說該死的地雷。那個姓隋的據說年紀也不大,夠勇夠靈的,所以能堅持到最後。連長死了,不知道誰代理了連長,這個再也沒法知道了。也許姓隋的早就一個人活動了,你想想看吧!那邊是悶熱地方,什麼都長得又高又粗,走路也沒有個下腳地方。他死了後,有人發現他兜裡有一片紙,上面有誰也不懂的數碼和符號。看到後來才知道是記了戰友死的日子和地方。到了半月那一天,一個數碼後面做了個三角符號,估計那天連長死了。人們還從他身上看到幾十處刀傷、抓撓印子、牙齒印兒。真好樣的,你想想他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