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們團有一個連困在哨位上,最後只回來一個人,回來還是死了。那個戰士的老家就是咱這個省,跟隋先生一個姓……”
隋見素手中的杯子潑出了一些酒。他問:“那個戰士叫什麼名字?”
“我外甥說得太多了,我怎麼記得住。反正是死了……”
隋見素還想再問,小凡端起杯子說:“先別談這個了,來,乾一杯!”見素跟所有人碰過杯,一仰脖兒喝下去。他幾乎沒有感到酒的味道,腦袋嗡嗡響著。他咕噥了一句:“他肯定就是老隋家的人了!”於助理驚詫地望著他,嘴裡哼了一聲。
酒後大家一起來到了六樓的舞廳。
這兒的闊綽和熱鬧、這兒的奇特的氣氛,一下子就把隋見素攫住了。他不知道該把目光投在哪裡,索性小心翼翼地盯住腳下,跟隨前面的人走。腳下是鬆軟的、富有彈性的地毯。這地毯是棕色的,彷彿比他見過的所有地毯都厚實。前面的人停下來,有的坐了,於是見素也坐在了一個帶拐角的絲絨沙發上。面前是一個可以旋轉的、別緻的圓型桌,桌上已擺了兩種不同的高腳杯,一隻盛了粉紅色的冰激凌,一隻盛了淺綠色的飲料。一些多格托盤中分別裝了花花綠綠的果脯、果子蛋糕、桔子、香蕉等。一種彤紅的、去了核兒的冰櫻桃實在誘人,見素伸手取了一枚。他這時記起了抬頭去找同來的幾個人,發現小凡就坐在桌子的另一邊,於助理不見了;身邊的一個人用手帕捂著鼻子,取下手帕,見素認出他是講前線故事的那個人。隋大虎的事又在腦海中閃了一次,見素低了低頭。他再次抬起頭來,發現在左前方的一隻沙發上:於助理正和一個掛了項鍊的姑娘說話,兩人使勁低著頭,說一句一笑,頭再沉下去一次。那個姑娘描了眉,塗了口紅,睫毛是假的。她很漂亮,但見素無法判斷這種漂亮是不是假的。小凡在一邊鼓了一下掌,見素髮現他正看著舞場上的幾個人。一個五十多歲的肚子滾圓的人正和一個矮瘦的小女孩旋轉。小女孩子身穿紅裙,齊耳短髮,煞是可愛。樂隊很壯觀,有一個吹單簧管的老頭子頭髮如雪,文質彬彬。他顯然吹了一輩子。見素盯著白髮,開始尋思一個男人一輩子搗鼓這東西是不是值得。老頭子神色莊重,猶如身在威嚴的儀式之中,於是見素的結論是“大概值得”。數不清有幾對子在跳,一支曲子停了,就一齊停下來。很多人退下來,又有很多新的舞伴進了場子,等待又一支曲子。見素瞥了肚子滾圓的人一眼,發現他已經大喘不止,每一次呼吸都不得不提起雙肩;但他還是捏緊小姑娘的手不放。見素想這個老人不好,這個老人該讓女孩子和別人趁這段時間跳一會兒。音樂又響起來了,並有一個女歌手站在樂隊前邊為大家唱。她唱一句,臉蛋就劃圈似地一轉,做出極天真的樣子。但見素覺得她有四十多歲了,比窪狸鎮的小葵年輕不了多少。一會兒,於助理和小凡都上場了。小凡的舞伴就是周燕燕,她剛才不知坐到了哪裡。見素覺得心跳加快了,不安地動了動身子。他看到了那副包金耳環,他真希望她能知道誰在一旁看著她。於助理和那個假眼睫毛跳著,花樣很多,漸漸吸引了很多人的眼光。有一次姑娘穿了長筒皮靴的腿似乎是從彎腰扭動的於助理頭上撇過去的──但見素沒有看準,不能肯定。他主要在看周燕燕。終於她也看見了他,送來了只有他一個人感覺得到的淡淡微笑。見素幸福極了。
於助理和假眼睫毛花樣成倍地翻出,終於逼迫場上所有的舞伴動作遲緩、無精打采,最後不得不退回座位上去。見素感到了從未有過的驚訝,這時再也顧不得看周燕燕了。場上僅有的這一對子一會兒合起,一會兒分開,一會兒各自旋轉,一會兒一起旋轉。於助理和假眼睫毛常常一腿弓起,微笑相對,雙肩有節奏地扭動。還有一次他們突然轉身,以背相對,再復回轉時還忙裡偷閒,伸出拇指在對方臉前做一甩動。這一切都正合節奏,堪稱一絕,滿場里長籲短嘆。也正是這時候,場上又突然響起一種奇怪的歌聲,溫溫吞吞,明朗自如,但辯不清男女。看看樂隊那兒,沒有歌手站出來。歌聲還是響著,咿咿呀呀,甜美動人,歌詞一句也聽不清。見素用力地尋找著歌手,他想一定是藏在了什麼地方唱著。他逐個看著,主要看他們的嘴巴動不動──他終於發現了唱歌的人是那個白髮如雪的吹單簧管的老人,如今老人放單簧管於膝蓋之上,雙手疊起,面色安詳地唱著。見素看著看著,嘴裡發出了“啊”的一聲。
從六樓舞廳下來,已是深夜。隋見素見人們紛紛散去,他們大多乘自己的小車急急馳去。他剛要出門,就見講故事的那個人又轉回來,說門前不見了他的車,還要等一會兒。見素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