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言自語一般,“腳上也都凍麻了吧?哎呀,這麼冷的天。快過來坐一坐——”
她便要拖著如意進屋,然而織室內水汽大,無人燒炭時越發冷得冰窖一般,異味也大。她才探頭進去便立刻意識到不妥,便順手抽了兩隻蒲團。有推著如意出來,將蒲團往能曬到日頭的牆角旁一鋪。鋪完之後才意識到簡陋,她心知委屈瞭如意,目光裡不由就帶些愧疚和哀求,道,“將就著坐一坐吧——”
她動手動腳的,如意被她不倫不類的親近、關懷給擺弄、冒犯得十分難受。
她的手極其粗糙,直如銼刀一般,且手勁又大。被她攥了那麼一下,如意只覺扎得滿手疼,然而她塞過來的棉套子卻極輕柔,如意沒見過這種東西,莊七娘便又教她戴,絮絮叨叨的解釋著,“聽說您出宮讀書,特地給你做的呢——宮外怕是沒火炭暖爐吧,寫字時得有多冷?這套子我用的極細柔的棉花,雖看著薄,卻暖和呢。您可以帶著寫字,只要把手指套翻過來,瞧,手指就露出來了吧?一點都不礙事——”
說完了又帶了些邀功的、期待的目光望著如意。
如意覺著她的目光駭人,便不看她。可也確實察覺出這個瘋瘋癲癲、胡言亂語的女人的細心來。便不解釋宮外自然也有炭火暖爐,她讀書的地方壓根便不冷,用不上這種東西。只胡亂點了點頭。
又見這婦人竟將兩隻蒲團疊在了一起,才知道兩隻竟都是給她拿的,反倒把她自己的忘了。
如意這一日心不在焉的,片刻後才又意識到,也許不是忘了——原本宮裡便規矩多,在她跟前等閒的宮娥都是沒有自己的位子的。
這世上原本就不是人人都發自內心的疼愛她。
可唯有一個人的疼愛,是從來都不做假的。那個人自然就是她的阿孃。
她曾想以後出宮立府,便將她阿孃接出去住。絕不令她生氣、傷心、失望,要每日都讓她開心快樂,要永遠都和她在一起。
自知道自己也要出宮之後,這番願望便自始至終都沒變過。
如意淚水便又要湧上來,想到自己今日幾番質問時,徐思難過、心疼的目光,便懊悔、難受得幾近透不過氣來。
可再想到“野種”二字,便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想,莫非日後再不能同阿孃在一起了嗎?便又無措痛哭起來。
莊七娘見如意忽然便對著蒲團痛哭起來,不覺便慌亂了。
她不知該怎麼安慰她,只能胡亂問道,“誰欺負姑娘了嗎?您怎麼哭了?是受了什麼委屈了嗎?”她一焦急,反倒終於意識到究竟哪裡最不對勁了,“您怎麼到這裡來了?”
此刻她終於模糊瞧出如意嘴角的青腫。
彷彿自己也被打了一般,莊七娘腦中的記憶瞬間便甦醒過來。她怔愣了許久之後才終於想到——自己已經逃開了,她的酒鬼丈夫確實是沒本事闖進宮裡來打她的,她已不必再提心吊膽了。這才從不由自主的瑟縮中勉強醒神過來,感到安全。
因這一番回憶,她才終於從乍然見到如意的狂喜和失措中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這一日所做究竟有多危險。
如意哭了一陣子,終是哭得累了,抽噎著漸漸平靜下來。
莊七娘見她唇角青紫,又聽她哭泣,心裡也依稀有些猜想——莫非是如意不聽話被徐思打了嗎?
她不由有些心酸。然而仔細想想,這也不算什麼打。也許只是惱火時不小心蹭了一下子,畢竟就只這麼一點小淤痕罷了。何況小孩子哪有不捱打的?可如意賭氣逃走卻十分危險——萬一惹火的大人,豈不是更要捱打了。
她忙就在一旁結結巴巴的勸說如意,“娘娘疼愛您,就,就算是一時……定然也不會下狠手。您快回去好好的向娘娘賠罪,讓娘娘消火下去吧,不然……”然而說到一半,想到如意性子竟如此之烈,不懂妥協,日後還不知會吃多少苦頭,不由就酸楚的落下淚來,道,“您若覺著難受,便來找我說……可千萬不要再惹娘娘生氣了啊。”
如意自己渾渾噩噩的,卻並沒有去聽莊七娘怎麼說。
她只是滿腦子都想著徐思,縱然不知該如何面對,她也只想回到她阿孃身邊。
莊七娘見她傷心失落,只以為她是因為捱打的緣故。
她總算想起該怎麼逗弄如意開心來,驚喜道,“對了——我還給您縫了布老虎!您等一下,我這就去拿。”
她鑽進一間屋裡去,片刻間才想起沒放在這裡——須還更遠些,便又回頭切切叮嚀如意,“您要等我呀,我轉頭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