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先一輛馬車裡坐著的正是杜伯宏父子,杜伯宏如今剛過了而立之年,他面龐有些消瘦,面色稍顯臘黃,唇角蓄著短鬚,一雙眸子時而閉合,時而微增,神情間有些怔怔,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九歲的杜延林倒是有些坐不住,不時地撩著車簾向外看去,眸中處處閃過驚奇,又轉身拉了杜伯宏的袖子,“父親給我講講汴京城裡的稀罕事吧,我離開的時候還小,如今早已經不記得這裡了。”
杜伯宏看了杜延林一眼,冷凝的目光讓後者不由縮了縮脖子,“咱們回汴京城不是來玩的,就你這心性,若是被你祖父見到了,看他不打你一頓手板子!”
像是有些懷念一般,杜伯宏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掌,那裡一條條掌紋縱橫交錯,而這一隻手也從當年白皙的少年之手變成了如今手握筆管生出厚繭的中年人之手。
歲月交錯,時光縱橫,轉眼間他也為人父,似乎漸漸體會出了當年父親對他的用心。
杜伯宏噘了噘嘴,嘀咕道:“不問就不問嘛,那麼兇幹嘛?!”
杜伯宏對待兒子確實嚴厲,但每次都有他夫人梁氏在一旁護著,久而久之他在兒子跟前的威嚴也沒剩下多少,真要下了重手打這小子他又有些捨不得。
打在兒身,痛在父心,誰說不是呢?
杜伯宏想著想著,唇角也漸漸泛上了一絲甜蜜苦澀的笑來。
六年了,他終於又再回到了汴京城!
後一輛馬車裡坐著梁氏與女兒杜延萍,還有梁氏的表妹曲婧。
曲婧家道中落,父母亡故後一路輾轉到了福建投奔了梁氏,如今梁氏要隨丈夫回汴京城,她自然也就跟著一道來了。
過了年杜延萍就十三歲了,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她身形高挑,眉眼細長,只是面板略微有些偏黑,但也不失為一個美人,一出聲便是一口吳儂軟語,“母親,這次回到汴京城咱們就不用走了吧?”說著輕輕倚在了梁氏的肩頭,模樣無比嬌媚。
福建的日子和汴京城裡一比自然算是清苦的,再說父親杜伯宏又是那麼個正直的性子,油鹽不進,他們在福建過得可不算好。
“這還要看你祖父怎麼說!”
梁氏嘆了一聲,她這年紀還不到三十,可面板臘黃顯得憔悴,半點沒有貴夫人圓潤的影子。
嫁與杜伯宏十幾年了,丈夫的性子如何她也是清楚的,當年離去時與杜老太爺也是吵了一架,不在老太爺安排的悠閒位置上混個閒差,偏偏要去那麼遠的福建,丈夫這寧折不彎的性子她本也是很欽慕,可是過了這些年實在的日子,她才知道再鋒利的稜角也有磨平的一天,這一次回去說什麼也要留下。
“我看這次姐夫也是有這個心思的,表姐不用太操心了。”
曲婧笑著說道,雖然在福建生活了幾年,可那一身面板仍然白皙,就像水做得似的,她的容貌算不得很漂亮,但那寧靜柔和的氣質卻讓人很有親切感。
“表妹從哪裡看出來的?”
梁氏有些詫異看向曲婧,她倒沒有發現杜伯宏的這些轉變。
連杜延萍也增大了眼,揪了曲婧的衣袖搖著,“表姨快說!”她們母女倆同樣渴望留在汴京城,對這事自然是十分的關注。
曲婧莞爾一笑,這才道:“有一次咱們在客棧裡,表姐與萍姐兒正在屋裡說著話,我恰巧轉了出去,見到表姐夫一人坐在樓下喝酒,還將家信拿來細讀,眸中似乎隱有淚花……如今表姐夫知道念家了,那豈不是就有在此生根的意思,若真要到處漂泊,今後再回汴京已不知是何時了。”
梁氏眸中驚喜的光芒一閃而過,旋即又有些愁了,“伯宏想通了是好事,我就怕他一根筋拗著,想是一回事,真要他做出來,只怕難!”說著也撫額輕嘆了一聲。
杜延萍卻是信心滿滿,只拉了梁氏的手道:“既然表姨都這樣說了,只要父親有這個心,咱們再極力促成,不怕不成事。”
“好!”
梁氏深吸了一口氣,似乎也下定了決心一般,看著如花似玉的女兒,輕聲道:“萍姐兒要滿十三了,也是說親的年紀,若真是在汴京城安定了下來,母親也能放下心來為你打算,”說著目光又轉向曲婧,“表妹年後也十九了,若不是家中變故,只怕早已經許了人家,你父母臨終前將你託給我照顧,表姐這次也定為你尋一門稱心滿意的人家。”
曲婧到了福建後,梁氏也不是沒為她相看過親事,不是對方嫌她家世出身,便是男方實在太上不得檯面,這婚事一拖再拖,就拖到了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