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4部分

現實之間。他記得,秋素節死了,那樣大的爆炸,連屍首都無存,然後是滾雷暴雨,冰雹,飛機返航,很快天晴,他回機場,看見雲蒸霞蔚,薄暮天色,恍然如夢。

而後,舉行了金陵警備司令兼四十七軍軍長秋素節中將的葬禮,他自然是到場的,然後是隨著眾人一起獻花圈,鞠躬,慰問家屬──作為逝者的摯友和曾經的部下,他沒有撫棺大哭(當然,也無棺可撫,秋素節終是隻得個衣冠冢),也無需再應付黃慧敏疑慮猜度下的冷言冷語。黃慧敏根本沒有見到雪漪──那女子還做著新婦妝扮,裹了身黑緞子旗袍,鬢邊簪了一朵白花,正伏在何夫人懷中哀哀哭泣而無暇他顧。何志清也到場,明顯地現了老態,已經難再掩飾,眼圈發紅,白髮人送黑髮人,總是令人傷感,何況慘死的是他視若至寶的心愛學生。

喪禮過後三日,雪漪被黃慧敏約到秋素節在金陵的家中,是坐落在白下區的一棟二層洋房,小巧別緻至極,有很大的花園,種了大片曇花,屋內裝潢素雅,看得出主人的用心。雪漪知道,秋素節婚後就搬出了營區,他也為這幢新房花了不少心思,這裡的每一寸都是經他本人佈置,據傳戰事間歇他還親自畫了裝修草圖寄給自己的妻子,黃慧敏也對這裡愛惜得緊,花木都是自己修剪。外人眼中,這當然是一對人人豔羨的神仙眷侶。

這裡,對雪漪而言,卻全然陌生。

他最後一次見到黃慧敏。

這個女子很快從喪夫之痛中脫離,她若無其事地接待雪漪,態度卻和緩有禮了些,並非是她已改變,而是力不從心。他記得,他們坐在樓下的客廳裡,地板上到處擺放著行李,黃慧敏身著西服套裙,作外出打扮──她準備赴美讀書,並且再不回來,徹底離開這她口中的“傷心之地”。她一遍又一遍地說,自己是再不回來的,聲線起伏,帶著點神經質的顫抖。她說,我們結婚才不過兩年,他就這樣狠心拋下我。她說,我們在一起很快樂,但就是少點什麼,他對我很好,但並不愛我。她說,我終歸不是勝利者,不過幸運的是,我沒有失敗。她說,你這樣好的人,你們……為什麼?她說,你們,為什麼?她說,子寒,呵,子寒。她說,子寒,為什麼?

她說,子寒,子寒。

她說,為什麼?

為什麼?

雪漪覺得自己已是微醺,他耳邊響著黃慧敏尖銳的帶著質問口氣的慘笑,卻眼睜睜看見華小姐微紅的一彎玉白耳垂下墜著那滴鮮血。他想,自己也許真醉了。

華小姐有些不安。她明明知道旁邊的男子在看她,那目光卻意味難明,她不敢肯定他看的就是她。那麼,如果不是她,那又是誰呢?花雕香醇,熱辣辣含在口中,令她突然生出流淚的衝動。她現在就想告訴他,說她愛他,讓他帶她走,他想必是願意的。

華夫人和萬夫人熱火朝天地聊著戲,錢總長不知為何,竟然比之前消沈了些許,殷伯雄依舊笑眯眯地點著煙喝酒,殷夫人不知所蹤,旁邊這位司徒將軍總是若有所思。

片時,殷夫人回來:“都備好了,請各位到小客廳那邊去吧。”

客人們都站起來,萬夫人帶頭,三三兩兩進到小客廳裡落座,雪漪依舊坐在了華小姐旁邊,殷伯雄喝了幾口熱茶,又清清嗓子,準備上場了,身邊的萬夫人拿帕子掩口笑個不停,也不知打趣他什麼。一張屏風前鑼鼓笙簫月琴都已經備好,幾個人從屏風後面轉出來坐下,徑自調弄起管絃來。一個青年垂目拿著一管笛子試了試音,吹了半闕【山桃紅】,笛音嫋嫋,極其流麗悅耳。笛子剛離了口,華小姐就見那青年就半遮半掩地向自己這邊瞟了幾眼,那眼神怎麼看怎麼彆扭,但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這時就聽得司徒雪漪湊到她耳邊笑道:“華小姐也喜歡崑腔麼?”

華小姐忙定神答了:“我是不會唱的,可惜也聽不出多好,不過家裡的長輩們倒是都很喜愛。”說完,臉上就浮現出抱歉而略略討好的微笑。

雪漪並未接腔,華小姐偷偷去看他,只見他神色冷淡,垂目不語。她一下就慌了,不知是不是自己說錯話得罪了他。她想說些什麼補救,但苦於不知如何開口,這時鑼鼓點響起,她也不再好說什麼,但心裡一直惴惴。

殷伯雄上了場,虛空中一甩水袖,翹著指頭一指殷夫人笑道:“姐姐,咱一片閒情愛煞你哩!”話音未落,早惹得眾人大笑,夫人們有的用帕子抹眼淚,有的扶著腰“哎呦”直喚,那些好事的,早就跳起來鼓掌大叫“好小生!好柳夢梅!”

月琴一響,笛聲驟起,笑聲也漸漸止息,華小姐就聽得殷伯雄唱《牡丹亭.幽媾》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