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彎兒,猛然發現道旁石頭上坐著個老頭子——啊呀,那不正是郄儉郄元節嗎?
張祿更懷疑自己身在幻境了——這跟與郄儉的初會,就連季節都一模一樣,周邊景物毫無差異啊!
可是再仔細一瞧,終究被他發現了一點兒不同之處,原來郄儉並非孤身一人,他身旁還坐著箇中年人呢。郄儉還跟上回一樣,正把著根拇指粗細、兩尺來長的樹枝,在土地上亂寫亂畫,只不過一邊畫,一邊還跟身旁的中年人討論著什麼。
遠遠地瞧見張祿過來,郄儉微笑起身,舉手一招:“伯爵別來無恙否?”
張祿心說這倒是跟上回不同,他沒有光招呼“來,來”,要等靠近了,才始報上姓名。先不管是幻境還是實境,匆忙疾趨而前,拱手為禮:“前訪元節不遇,今始歸矣。”
郄儉點一點頭:“節於此待子亦久。”
張祿多少覺得有點兒奇怪,郄元節怎麼自稱為“節”呢?要知道他的名字是儉,字為元節,按這年月的習慣,名是誕生之初父母給取的,僅僅代表他是一個人而已,字則是冠禮上尊長所擬定,表示這已經是一個有獨立人格、能夠為自己負責的成年人啦。所以尊長呼人以名,同輩或晚輩呼人以字,自己稱名示謙,自己稱字為狂——好比後來張飛在當陽長坂,朝著曹兵大呼小叫:“身是張益德也,可來共決死!”就相當於說:孫子唉,敢來跟你爺爺打過一場嗎?
郄儉並非狂人,他跟張祿又是同輩論交,就算年歲比張祿大上將近兩輪吧,也沒有以字自稱的道理啊?
可張祿還來不及細想,郄儉卻將身一偏,指著剛才與他坐談的中年人,介紹說:“此吾友王子登也,可來相見。”
那中年人是跟著郄儉一道站起來的,就此叉手一禮:“上黨王真。”張祿急忙還禮:“河南張祿。”他仔細一打量,就見這王真王子登大約四十歲上下,相貌清癯,雙眉入鬢,眼細而長,五綹長髯飄拂在胸前,就大有仙風道骨之態啊。跟這王真比起來,郄儉就一糟老頭子,他張祿是個鄉愿,就連裴玄仁論氣度都遠遠不如。
郄儉說了,自從分手之後,發生了很多事情,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還是先奔我家裡去吧。於是三人相攜來到郄儉家中,分賓主落坐,王真把袖子一抖,原本摞在架子上的三個陶碗飄飄蕩蕩地就飛到了几案上,正好一人面前一個,碼放得整整齊齊。
張祿心說這一手挺漂亮啊——其實是很普通的道法神通,如今他自己就能使得出來,但肯定沒人家玩兒得熟練,最後肯定擺不齊。
郄儉倒是不玩兒什麼花,就坐在草蓆上,左手朝後一探,從水缸裡撈出個木瓢來——他家就這麼丁點兒大,想拿什麼東西,伸手就能夠得著——舀滿了清水,注入三個陶碗。
張祿雙手端起陶碗,先朝郄儉和王真敬了一敬,然後淺淺抿了一口。放下碗來,他就問啦:“元節今乃仕於曹公耶?”
郄儉笑道:“吾今更名矣,自稱上黨郝孟節,無名而以字行。”
張祿恍然大悟,怪不得,既然沒有名,那就只好自稱字了。剛才在路上,郄儉已經大致跟他說到了自己被丁衝請走,然後被曹操留在鄄城的事情,此刻坐定,又再講述得詳細一些。郄儉說曹操如今召聚了不少的修道人和方士(他可是將這兩類人徹底區分開來的,你要說他也算方士,他當場就會跟你急),因為看重自己,所以請自己甄別和管理這些人……
“如甘始、東郭延年等,皆外道也,或飲小便,或御婦人,實非修道正途,與仙亦自無緣,”說到這裡,一指王真,“唯王子登是吾等同儕。”
王真正經計程車人出身,又修的是所謂正道,就算不能登天成仙,也有望長生久視,所以改名郝孟節的郄儉將其引為同道,兩人平常關係很好。這次郝孟節算到自己能在陽城得遇故人,就跟隨著曹操的大軍回了趟家,王真也請求相隨。等回到家向左鄰右舍一打聽,確實不久前有朋友來訪,描繪相貌,該是張祿,於是二人就暫時離開曹營,在陽城郊外道旁相候。
張祿心說這劇本跟從前完全不同啊——究竟是不是幻境呢?
懇談之下,才知道王真雖然師承相異,但他的修仙路子跟郝孟節幾乎同出一轍,主要是辟穀、行氣,並且同樣擅長佔算之術。王真就說啦,我聽孟節提起過張先生,說你雖然並非主修卜算之道,但能預言,曾經給曹公寫下過兩個紅色的字——“未濟”……
郝孟節插話:“前從曹公入河南,衛將軍(董承)迎之轘轅關,道伯爵曾謁天子,為之卜算,並留‘大東小東’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