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已熄,只剩下一堆餘燼尚在冒煙,黑暗中仍有微微閃動的殘紅,約模已是三更天了吧?大家都已合衣席地的睡熟,只有何敢與趙小蓉沒有睡,何敢恰好輪到這一班守夜,趙小蓉是甘願陪著他。
兩個人並肩坐在一棵樹下,趙小蓉的一隻柔美被何敢緊緊握著合在手心,他們在說話,聲音卻極低,低到只有彼此才聽得見,何敢似乎輕輕笑著:“……萬花子是啞子吃黃蓮,有苦說不出,不跟著來,怕許他的好處泡了湯,跟在一起又提心吊膽,唯恐被對方堵住,陪我們一齊遭殃;不過他跟著也好,至少有人給我們做‘叫花雞’和油燜兔腿吃……”趙小蓉也有些忍俊不住笑道:“二姑同哥哥對姓萬的印象越來越不錯,他挺會巴結奉承,幾句話逗得人直樂,一路往前,還不知要騙去二姑多少賞銀呢……”何敢突然低喟一聲:“小蓉,但願此去不再遇上兇險,能躲過‘八幡會’的追截,平平安安特金鈴送到地頭,一朝迴轉,就該辦我們兩人的事了……”趙小蓉微低下頭,有些地羞澀卻十分坦率的道:“盼了三年多,總算聽到了你這句話,何敢,我不用諱言在你身上花的心思、付託的情感!只要你時時記得有個我,就不冤我這一番苦等……”合攏的雙手更緊,何敢的語氣裡透著愧疚:“回想以前那段日子,自己也真不識好歹,放著的幸福不知道把握,現成的一顆心卻任由人家懸掛著,盡編些莫名其妙的理由來糟蹋人家的好意,說穿了,是他娘自卑感作祟,害怕擔不起一個家的責任,小蓉,有時我越思越恨,越忖度便越窩囊,這些可惡的念頭,幾乎使我辜負了你的一片真摯,你可得原諒我。”
趙小蓉柔柔的一笑,低聲道:
“我木怪你,何敢,我明白你的矛盾,我更清楚你的心性本質,你是個粗豪的男子漢,卻也是一個內在靦腆的男人,不管怎麼說,你的每一樣優點和缺點我都喜歡,怎麼看你都順眼!”
兩眼發亮,何敢在編織著未來的美景:
“趕轉回來之後,我就上你家去求親,小蓉,將來我也不打算於這一行了,咱們積攢點銀子,開爿店或買塊地,做生意種田都行,我要你替我生一大堆孩子,我要天天同你及孩子們守在一起,你洗衣煮飯,我挑水砍柴,幹完了活,我爬在地下當馬給小仔子們騎,逗著他們又瘋又鬧……”趙小蓉不覺眼眶溼潤,微微便咽:“何敢,我相信你一定會是個好父親、好丈夫……”何敢嘆息著道:“怎麼直到如今才算想通?過去那段辰光,我他娘卻是混混僵僵的做些什麼迷糊夢去啦?”
枝丫的陰影投射下,趙小蓉的神情多麼嫵媚又多麼滿足:“還不晚,何敢,現在想通,一點也不晚……”輕籲一聲,何敢道:“最是患難見真情,小蓉,人家姑娘是過了門才為夫家有擔當,你尚未過門,已經在替我賣命了,這份摯誠,這份心意,只怕我一輩子也補報不完。”
趙小蓉十分寬慰的道:
“別這麼說,何敢,以前你雖然沒提娶我,我卻自己認定了遲早是你何家的人,而你能體悟我用在你身上的一片心,就比什麼補報都令我高興……”何敢笑道:“這會兒我可是真有點急了!”
怔了怔,趙小蓉道:
“急什麼?”
何敢附嘴在趙小蓉耳邊:
“急著討你做老婆呀!一想起虛耗了恁多辰光,就恨不得摑自己見巴掌!”
這一次,趙小蓉是真的害臊了,她將臉兒埋在何敢懷中,只覺得全身發熱,血流加速,心腔子跳動得又快又急,沒來由的心神盪漾起來。
突然“唿啦”一響,一隻夜鳥驚瞅著飛起。
趙小蓉嚇了一跳,怔愕的抬頭四望,何敢也警覺的朝夜鳥撲騰的方向注視不瞬。
咬咬嘴唇,趙小蓉輕輕的道:
“不會有事吧?”
何敢形色凝重:
“難說,在眼前的境況下,什麼異變都有可能發生,我們必須謹慎。”
坐直身子,趙小蓉憂慮的道:
“何敢,你那些鉤刺之傷並未痊癒,如果再經摺騰,怎麼受得了?”
何敢沉沉的道:
“好在只是些零碎傷痕,木礙大事——”他驀然地住口不說,傾耳聆聽,趙小蓉也幾在同時聞及有枝葉的響動聲傳來,衣袂的窸窣聲輕起,而且,聲音的來源不止一處!
何敢靜靜的道:
“他們來了,小蓉。”
點點頭,趙小蓉起身閃出兩步,將順手摘取的一把樹葉揚手拋射,那把又輕又細的葉子離手,卻似化成了一蓬鋼矢,如此強勁的掠過睡在地下的自己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