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層難言的隔閡。特別是要強的趙磨鎖,一想到張家,心裡更是會有一種彆彆扭扭的感覺。最讓他難忘和難過的是發生在小時候的一件事。有一次,他們三個人在老龍坡上玩耍,晌午了,張富山說:“我要回家吃扁食①了。”說完,就丟下兩人跑了。王拴紂不吱聲,趙磨鎖卻不服氣地朝著張富山的背後大喊:“等過年時,我家就也要吃扁食了!”然而,事情都過去這麼些年了,人家照樣還是想什麼時候吃扁食就什麼時候包著吃,可他和王拴紂這樣的人家,還是得等到過年,才可以勉強包得吃上一次。唉,這世道就是這,你不服氣也不行,心裡憋屈是憋屈,你的兒子還不照樣得給人家去當長工?家裡還不照樣得租種人家的地?唉……
趙磨鎖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進過這張家樓院裡來了,今天一踏進這鋪滿青磚的院子裡,立馬就生出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世事輪迴,時過境遷,對長逝的年輕時光產生的那種永遠的懷念和留戀,無論是窮人還是富人,都一樣是刻骨銘心的。
昨天晚上,當他三小子告訴他說東家要他去見他時,他還想著怕是為了今年租子的事。因為今年年成不好,開春天旱,玉米、高粱之類的大秋作物,連苗都沒有捉全。種穀時倒是落了一場好雨,苗算是齊全了,可沒想到眼看要收了,又遇了個早霜,只一黑夜,還青枝綠葉的穀子就都給霜死了。不用說,打下的盡是秕穀。就打下的那幾口袋糧食,連吃都不夠一家人吃,如果要把租子都交清,那可真得把嘴也縫上了。誰知,正在村裡的佃戶們準備著向張家求情,看能不能暫緩交租的時候,張富山卻忽然放出話來,說今年的租子誰能交就交,交不了就等下年秋天再說。大家都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心裡對張家自然是十分感激的。趙磨鎖和王拴紂兩家就更不用說了,因為他們兩家不但該交的沒交,而且兩家兒子在張家的工錢還一分也沒少算,這樣一來,這一年的日子也就可以又將就著過下來了。
不過,也就是在這之後不久,老龍嶺之外的許多地方,不知道為什麼“譁”的一下就起了大潮,佃戶們像是被一股繩子串起來似的,一下子和那些催糧要債的老財們幹開了,說是叫什麼“抗債延租”。在廟嶺鎮,佃戶們不但把鎮裡的老財主陳德仁給打了,而且還舞鬧得區上把他的村長帽子也擼了。人們不知道這世道是怎麼了,有興奮十足冒著唾沫星子說解氣、痛快的,也有心驚膽戰嘀咕著“亂套了亂套了”的,甚至還有人神神秘秘地說,這些都是一個叫“共產黨”的人領著人們乾的。在張村,張富山事前也曾告訴過張壽福,說世道要變了,今年可不能催租子要債了,可張壽福不聽,仍一戶一戶硬逼著要大家交。沒想到,還沒兩天,廟嶺就出了陳德仁被打的事。這事在村裡一傳開,村裡最窮的佃戶張愣蠻就叫了四五個年輕人,相跟上找到了張壽福家,想問一問看能不能也像張富山家那樣下年再收。沒想到,張壽福以為他們是來打他的,沒等一夥人開口,就趕忙主動說不收了不收了,而且,還要他們告訴交了租子的人家,要是家裡實在不行,也可以再來拿回去。
其實,大家有所不知,在那一陣子,正好是張富山的兒子張路生回來住了兩天,這才有了後來張富山的主動讓路。不過,有一件事趙磨鎖是十分清楚的,也是在那一陣子,趙鳳章在一天夜裡回來,問了好多村裡地主們收債收租子的事,當他聽了他講的張富山今年主動不收佃戶們的租子的事時,趙鳳章竟莫名其妙地說了句:“怎麼會這樣?不可能,不可能。”第二天,趙鳳章便又悄然離開了鳳凰圪嘴。再後來,村裡還有人私下議論,說廟嶺鎮的陳德仁,就是他家二小子帶著人鬧的等等。
大龍骨 第十二章(4)
但議論歸議論,趙磨鎖是不相信這些風言風語的。他總覺得,他家二小子是個念過書的人,再怎麼也不會去做那些“作亂造反”的糊塗事的。
趙磨鎖忐忑不安地進了張富山家,先問了三小在這裡聽話不聽話等等的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正要問今天讓他下來是不是說租子的事,張富山卻忽然打斷他的話,開門見山地就說:“磨鎖兄弟,把你叫下來沒別的事,就是想買大侄子挖到的那根大龍骨。”
趙磨鎖一聽,先是一愣,然後才尷尬地說:“敢情你也知道了啊。”
張富山一笑,說:“連土匪都知道了,我還能不知道?咱們都是莊稼人,我也就不說繞彎彎話了。你也知道,我張富山可是從不做昧良心事情的,雖說你家這寶貝大龍骨在市面上也沒有個準確的價碼,可我也不能讓兄弟你吃了虧。這樣吧,我在那老龍嶺上還有二畝三分圪梁地,你要是願意,咱現在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