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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去把吳敬璉抓回來。

儘管回到了北京,經濟所的正常工作並沒有恢復,仍是一地雞毛。吳敬璉又回到對社會歷史的鑽研中去,為了補習英語,他開始讀英文版《羅馬帝國衰亡史》,10卷本,每本500頁,每天讀50頁,雷打不動。

可憐的顧準無家可歸,他的子女都與他劃清了界限,約定“生不再見,死不相別”。更可悲的是,他的母親已年過九旬,十餘年未見,雖然現在身處同城,近在咫尺,卻也還是不得見面。他只能住在學部大院的一個斗室中,每天清晨,揹著一隻軍用書包,內揣兩個冷饅頭,去北京圖書館讀書,黃昏歸來,點一盞孤燈繼續夜戰。他常常劇烈地咳嗽,痰中帶血,卻也並不在意。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希臘城邦制度》一書的寫作之中。這是一個為抽屜而寫的偉大作品,顧準根本不知道有沒有出版的那一日,他的工作動力來自於天地間一個冥冥的召喚。他以數十萬言冷峻的筆墨,深刻地分析了城邦制度與“東方專制主義”的區別,“在全面比較中西文明的基礎上探索人類社會發展的軌跡”。

按吳敬璉的看法,晚年顧準在思考“娜拉出走後怎麼辦”的天問時,得出的最重要的結論就是—“革命的理想主義”會經由某一路徑轉化為“保守、反動的專制主義”。

在近當代世界政治史上,這一路徑就是“1789年(法國大革命)—1870年(巴黎公社)—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在顧準看來,革命是對現狀的破壞,它不可能獲得經驗性支援,只能透過對未來至善的想象、對烏托邦的渴望進行社會動員,爭取群眾參加,所以,革命理想主義者“唯有堅持理想是唯物的、有根據的,同時又是絕對正確的,他們才心有所安。他們唯有堅持真就是善,才能理論與實踐一致地勇往直前”。而對於群眾來說,“革命的目的,是要在地上建立天國—建立一個沒有異化的、沒有矛盾的社會”。這當然是極具感召力的。“每當大革命時期,飄揚的旗幟是不可少的。所以,理想主義雖然不科學,它的出現,它起的作用,卻是科學的”。在法國大革命、巴黎公社以及十月革命中,“終極目的”都是革命動員的強大依據。

然而接下來,顧準發現,作為革命必不可少的工具,“終極目的”的設定是危險的。因為—“終極目的”是一元的,邏輯地包含著權威主義和專制主義。革命家們自以為掌握著真理,承擔著“建立天國”的重任,把“終極目的”當做當前最高目的,併為此而拒絕、否定其他任何目的,把一切中間環節和近期目標都當做手段,清洗一切或可能具有競爭力的所謂“異端邪說”,肆意破壞日常生活,踐踏公民權利,實行專政。“斯大林是殘暴的,不過也許他並不是100%為了個*力,而是相信這是為了大眾福利、‘終極目的’而不得不如此辦”。誰掌握“終極目的”並無客觀標準,只能以權力大小來判斷,極易導向領袖迷信、個人崇拜,把一個具體的人塑造成領會歷史秘密、體現總體意志的神。由這樣的邏輯可以得出如下結論:“終極目的”必然經過手段向目的轉化,它被構想出來是為了動員革命、引領群眾,但由於其本身具有的一元排他性,在運用的過程中它衍變為真正的目的,革命者走向偏執。

顧準之死(2)

在經歷了多年孤獨而痛苦的鑽研和思考後,顧準堅定地寫下了這段文字:“我對這個問題琢磨了很久,我的結論是,地上不可能建立天國,天國是徹底的幻想,矛盾永遠存在。”

日後的研究者們認為,就是在這種充滿了辯證、理性的冷峻思考中,顧準終結了所謂的“終極目的”,從而解放出三個原則。首先是科學精神,主旨是承認人對於自然、人類社會的認識無止境,“沒有什麼‘終極目的’,有的,只是進步”。其次,科學精神是多元論的另一種說法,否定了絕對真理,否認有什麼“第一因”、“終極目的”,尊重各種思想都是歷史的一個階段,是人類認識的某一方面,從唯物論到唯心論,從經驗主義到理想主義,都對改變人類狀況有過貢獻,但都不是至高的、終極的,它們的命運取決於它們各自在相互交鋒和鬥爭中的結果。第三是政治*,哲學上的一元論對應與政治上的獨斷主義、權威主義;多元論對應於*和自由,它讓每個人都有表達意願的權利。“*是與不斷進步聯絡著的,而不是和某個目的相聯結的。”①

顧準的這些思考在當代中國思想史上無疑是一個重要事件,它不但是對正在進行中的“*”的現實性反思,更是對傳承了兩千多年的封建專制體制的終結性控訴,即便在多年之後,它仍然散發出逼人的光芒。歷史學家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