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溼了鞋,揍一雙
沒男人的寡婦真難當
大嫂子,你哭溼了襖
哭溼了襖,揍一個,
沒了男人真難過
……
傻子劉四不會唱曲兒,就整天整夜地趴在土崖上,困了就在那裡睡,餓了回村吃口飯再來,像蒼蠅叮蛋一樣磨嘰在那裡。
北村的秩序一下子亂了,不斷有男人莫名其妙地打起來,不斷女人跟男人哭鬧。
男人女人們都知道因為什麼。娘兒們管束不了自家男人,還平白無故捱了男人一頓揍,肚子的窩了一肚子火,就跳著腳罵到窯場上來,將一雙雙破鞋扔到窯頂上,掛到土崖邊的樹枝上,恨不能將土窯裡那個狐狸精吞了煮了。
不久,階級鬥爭又緊起來,各村又開始鬥地主,改造“地富反壞右”。可北村沒有了地主,村幹就給何青蓮糊了一個三尺高的白紙帽子,鬥她;讓她義務墊大街,每天晚上拉二十車土,完不成不能睡覺。可幹部們發現,只要這個女人被拉上臺,男人們就無精打采;看見她墊街,就有人接過她手裡的鐵鍁,幫她裝車,替她墊街,就連傻子劉四一到晚上都傻笑著等她,幹得比地主婆子還賣力,那陣勢不像是勞改地主婆子何青蓮,倒是何青蓮成了坐陣指揮的村幹部。
村幹們看著不像話,李保貴說:算啦,算啦,往後你在家裡改造吧!
他讓何青蓮在家裡搓麻繩,每天搓三丈,不能粗,不能細,不能緊,不能松,他要親自驗收就去村北土窯裡,隔一天去一趟,若是不合格,要立即返工,李保貴就喝著茶吸著煙坐一旁看,一看就到大半夜。
李保貴在土窯裡,男人們不敢到窯場來了,傻子劉四也不敢在土崖上趴著了。他們害怕李保貴腰裡的盒子槍。
李保貴在窯裡坐累了,披著褂子在窯場裡走走,很響亮地打著嗓兒,四下裡看。他看見了窯頂上、樹枝上一雙雙破鞋,罵著粗話弄下來,使勁扔出老遠……
那時候我才十一二歲,不關心這些事情,我們沉浸在童年的遊戲裡。夏天裡,運河來了一場大水,村北鹽鹼地那片大坑積滿了水,我們天天去那裡洗澡,逮青蛙,捉迷藏,土崖上,田野裡到處亂竄。一天夜裡,月亮冰盤一樣掛在天空,我們在街上玩迷藏,我想到了一個好去處,帶著小毛頭跑到村北的土崖上,鑽進柳樹林子,貓一樣爬上一棵枝條茂密的柳樹。我剛隱藏好,忽然聽到小毛頭叫了一聲,我低頭一看,見李保貴從柳樹棵子裡鑽了出來。他像是找什麼人,四下看看,趴到地上,從崖頭上出溜下去,見周圍沒有動靜,搬開土窯的柵門鑽了進去,不一會就傳來兩個人打架的聲音。
小毛頭說:李保貴在打那個地主婆。
我說:走,去看看。
我們從樹上溜下來,爬到土崖邊。土窯的三角洞窗敞開著,月光將窯裡的一切照得真真切切,我們看見兩個人身上的衣裳都沒了,李保貴將何青蓮按到了床上,嘴裡咿咿呀呀叫喊著;何青蓮兩手使勁抓著他的肩膀,兩條腿蹬來蹬去,嘴裡也咿咿呀呀,像哭又不是哭。
小毛頭說:李保貴將那女的打哭了,咋辦?
我說:再看看,要不行咱就去叫根兒爺,李保貴最怕他。
我們等了一會,兩個人都爬起來了。李保貴坐在那裡,那女人給他捲了一根旱菸,還給他點著了火,不像是被捱打的樣子。
小毛頭問:這到底是咋回事?
我說:你問我,我問誰去?
李保貴是半月後被根兒爺的鍘刀削死的。
李保貴和何青蓮的事情很快在北村傳得沸沸揚揚,根兒爺當然也聽說了,半個月後的一個夜晚,他喝下了半斤燒酒,拎著一把鍘刀敲響了何青蓮土窯的柵門。李保貴罵罵咧咧開了門,還沒弄清怎麼回事,頭就被根兒爺削下來了。瑟縮在土炕上的何青蓮嚇壞了,拉被子裹住身子,哭泣道:根兒哥,你知道,我……我……實在沒辦法了……
根兒爺將一口痰吐在地上,說:這話別跟我說,穿上衣服!
何青蓮問:你想幹啥?
根兒爺沒有說話,一腳踢開李保貴的人頭,走到窯門外面,背過身去。
何青蓮穿上衣服,望著地上的李保貴不敢動彈。
根兒爺喝道:出來,跟我走!
他一手提著李保貴的人頭,一手拎著帶血的鍘刀,一聲不吭往前走;何青蓮嚇得哆哆嗦嗦,跟在他的後面,等到根兒爺停住腳步,她才看清是埋許二巴子的亂墳崗子。許二巴子死後,沒有入祖墳,就埋在這片亂墳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