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謠下篇(10)
呂叔說:“蛇是跟母鱉幹那種繁衍後代的事,蛇縮蜷在鱉蓋兒上,下身伸向母鱉肚裡老長,兩顆綠腦袋絞在一坨,這‘背刈繩’,常見的。蛇以為老鱉嬎的蛋是它的種,也就拼了命去護佑。”
火頭叔笑道:“別胡扯擺了,也讓恩公教使‘方圓梅花印’蓋你。”恩公祠有規矩,誰說了不恭敬恩公的話,是要穿耳割舌頭的。
呂叔說的情景,聽起來逼真逼像,我至今也沒見過,只當是笑話。若干年後,我從典籍中看到如是印證文字:大凡鱉不能子,那雌鱉善與蛇交,雄鱉不能禁。因此,大凡婦女不端,其夫便有“王八”之號。
說來也真是出奇,自恩公河過了青花皮水蛇之後,平時滿河的鯽魚、泥鰍、白條兒、撅嘴鰱子……連影兒也不見了。火頭叔說:“真是邪了門兒了,跟才過了日本鬼子的掃蕩隊一樣。”
大規模的“掃蕩隊”是不見了,而小規模的“巡邏兵”、“流動哨”卻在早晚頻頻出擊。不僅有“青花皮”,居多的還是“土布袋”。青花皮似乎有點憨態憨樣地蠕動著,它們或三隻一隊,或兩隻為伍,有時把彎成豆芽狀的腦袋昂出水面半尺左右,嘩嘩譁溯流而上,有時貼著岸沿兒迅疾蠕動,它們的肚皮與水草、砂礓碰撞出一溜沙沙簌簌的音響。相比之下,土布袋則顯得狡黠靈性,它們不僅喜歡獨來獨往,而且很會疼惜自己的身體,並善於藉助外力,或盤踞在順流而下的一團枯葉上,或是搭乘一根樹枝、破木片什麼的,它們精巧的小腦袋瓜左顧右盼,扭動頻繁,小米粒般的圓眼睛機警地睃巡著四周。
五龜子湯
這天上午,蓮花山的郭副縣長來了。郭副縣長騎著一輛除了鈴不響、其他部位一齊吱哇亂叫的破腳踏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已經磨毛的藍斜紋布幹部制服,腳踩一雙打著黑補丁的解放鞋。他氣色不好,黃皮寡瘦,一副病懨懨的樣兒,還上氣不接下氣地咳著喘著。火頭叔忙把屁股下面的小凳子遞過去讓他歇。我最近見郭副縣長的一次,是在縣政府前的大街上,他剃著陰陽頭,脖子上掛著黑牌子,牌子上除了他那打著紅叉的名字外,還有三個歪歪斜斜的字:保皇狗。
郭副縣長在恩公祠拉過瓜,拉過種子糧,也送過扶貧款、救濟糧。呂叔、火頭叔都吸過他的金旗煙。呂叔和他還在蓮池鎮的茅廁裡,訂過有關報糧食產量的“茅廁協議”,彼此很熟識。火頭叔說:“郭縣長,咱們可是有些時日沒見面了。”郭副縣長忙擺手說:“別叫縣長了,給擼了,連黨籍一塊擼的。”呂叔說:“黨籍是刻在咱們心上的,多少年頭了,都融在血脈裡,化在魂靈中了。那哪是誰想擼就擼了?不是誰想擼就擼得了的!”火頭叔說:“現在的事不能聽野雞叫,黃泥鰍連黨員都不是,可他召集人一宣佈,就把老呂俺倆的黨籍給開除了,這不是胡球弄嗎?你氣去!”
三個老頭哈哈大笑一陣後,呂叔說:“郭縣長,把你發配到哪兒了?”郭副縣長說:“在東溝林場勞動改造。”火頭叔說:“那可是個鬼不嬎蛋的地方。”郭副縣長說:“好地方會叫咱去勞動改造?老地委書記海老也在那兒。他常唸叨老家恩公祠,常唸叨鄉親們,常唸叨要葉落歸根哩。情繫故土,人之常情啊!海老是咱們蓮州地區的老革命、老資格,老百姓有口皆碑呀!這給誰擺理去?咋擺理?”呂叔忙問:“海老身體咋樣?”郭副縣長嘆了口氣說:“別提了,提起來難心哩,海老的身體咋能禁住折騰,身體算是毀了,心臟病、肺氣腫一下子全來了,連腰間未取出的炮彈片都加勁氣磨他。逢連陰天疼得覺都睡不成,天一冷又併發了哮喘,現在轉成了嚴重的肺心病。看著海老難受的樣子,我算是知道啥叫生不如死了。”呂叔和火頭叔都急切地說:“那還不趕快送醫院治啊?”郭副縣長說:“海老是咱們地區的頭號走資派,是專政物件,住不進去啊,還有人巴不得他死得快些哩,眼下就跟等死差不多!這樣下去我看是難撐過這冬天……實在沒法,我才來找你們救急。咱不忍心看著他這老革命功臣就這樣去了,這有悖情理呀!”呂叔說:“海老是咱恩公祠的驕傲,同根同祖,血脈相連。”火頭叔說:“就憑海老與俺爹的情分,我也不能見死不救!關鍵是用啥法子?”郭副縣長說:“有位被海老救過命的老中醫開了個偏方,說是保證藥到病除,眼下,就是缺藥引子。我順著潁水河堤跑幾天了,打聽了幾十戶打魚的,都沒弄成事兒。”火頭叔問:“是啥藥引子恁缺?”郭副縣長說:“兩樣龜子……”
42.恩公謠下篇(11)
火頭叔一聽臉立即轉色了。呂叔掃一眼火頭叔,一臉緊張,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