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室政壇,正處於青黃不接之際。
老一輩,都已經垂垂老矣,而年輕一代,則太過於稚嫩。
若往前推五年,或者往後推五年,晁錯都不可能成為丞相備選。
但恰恰就是如今這個時間點上,晁錯成為似乎唯一合適的人選。
無論能力、手腕、資,他都似乎是最適合的。
但……
竇廣國卻不願意讓晁錯成為丞相。
因為,這將打破黃老派對丞相之職的壟斷,意味著黃老政治家舉手投降,宣佈下野。
“晁潁川為人削薄刻直,我有些擔心,他做了丞相,不能容人啊……”竇廣國嘆息著說道,這也是晁錯現在能被人攻擊的最大的一個點了。
晁錯與袁盎,延綿二十多年的恩怨糾葛,讓所有旁觀者都看的清清楚楚,晁錯這個人,是那種執念和固執都很深刻的人。
他要做了丞相,那些過去得罪他,與他為難,或者跟他對噴過的人,都得小心了。
因為他很可能會打擊報復!
這不是杞人憂天,而是事實!
而晁錯的法家身份,加上他的這個個性,足以讓其他所有人都深深擔心這個傢伙要是上臺了,會不會在考舉、太學以及博士官評選之中刻意偏袒、抬高法家的地位?
漢家丞相的權柄,可是超級強大的。
當初,以太宗皇帝的威權和手腕,尚且在黃龍事件之中,被北平文侯張蒼逼的狼狽不已。
後來的故安候申屠嘉當丞相的時候,也敢吊著太宗的寵臣大宦官鄧通打,竇廣國就記得有一次鄧通差點被申屠嘉給打死了!
當今,雖然比太宗要強勢,但,他比太宗更喜歡放權。
周亞夫當丞相這八年,當今就是隻管方向和政策,將制定和執行的權力全權交給了周亞夫為首的三公九卿。
這晁某人做了丞相,他完全可以利用丞相的權柄,做很多事情。
司馬季主卻是看得實在。
他笑著道:“君候哪裡是擔憂他晁錯不能容人?分明是看不開!依老朽之見,這晁錯當了丞相才好呢!”
“此話怎麼說?”竇廣國連忙問道。
“君候想啊……”司馬季主笑著道:“晁錯當了丞相,儒家會怎麼想?”
“嗯?”竇廣國聞言,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這兩年,儒法之間的衝突不斷,兩派的競爭和彼此攻仵也越發激烈。
但,由於秉政的是黃老派,且儒法其實只是在思想理論上有分歧,但在現實利益上,糾葛很少。
儒家的大本營,基本都在南方,廣大的齊魯吳楚地區。
而法家的基本盤,則是以關中為核心的代北地主軍事貴族集團。
兩者隔河相望,直接的競爭很少。
況且,儒家自己內部的那一攤爛事,本身就已經很複雜了。
公羊打穀梁,穀梁懟思孟,思孟和重民混合雙打,荀子學派表示以上都是垃圾!
被逼到了牆腳的魯儒,則只能蜷縮在一些角落裡看著這些大佬,瑟瑟發抖。
但,這種情況是建立在儒法之間有著一個黃老當緩衝的情況下。
一旦沒有了黃老來緩衝,兩者就會直接爆發利益衝突。
旁的不說,儒家會放心法家來操控和掌握他們的生死嗎?
必須不會!
哪怕晁錯掏心窩的保證,一定不偏不倚,哪怕儒法的高層達成共識。
但一旦到了考舉的時候,到了博士官的評選之日,到了石渠閣之會上。
在利益攸關的時刻,儒法必定互不信任,互相懷疑。
二桃殺三士這種套路,永遠都不會過時。
哪怕推一萬步,儒法取得了妥協和共識,但,下面的人會認嗎?
過去,黃老秉政之時,每年考舉,都會有一大批的失意文人到處撒酒瘋。
等到法家上臺了,這些撒酒瘋的傢伙,恐怕就會變成散步的群眾了。
人性這個東西啊,是最經不得利益和現實考驗的。
所以,可以預料,法家一上臺,那儒家就得去懟法家。
不懟不行!
黃老派,則可以藉機抽身,旁觀這場魚蚌相爭。
說不定還能當一回漁夫呢!
不過……
竇廣國心裡,還是有著深深的不安。
晁錯上臺,對法家的刺激和影響,很可能是決定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