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人衿和御人皆疑惑地望向我。
我忙探出車外,朝後面望去。
道旁巨木的樹幹深深淺淺,映著斑駁的光影。
時間似微微凝固,我睜大眼睛,唇邊漸漸漾滿笑意。
周道上微風輕拂,只見遠處,驪駒疾馳而來。金色的霧氣似被四蹄攪動一般,在淺淺的陽光中變幻,卻襯得那馬上人的身姿愈發昂藏,慢慢變得清晰的面容上,雙眸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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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之於假,永受保之,曰子熙。”天子的聲音自明堂上緩緩傳來。
少頃,只見小主人邁步踱出,日光照在簷下,他的衣冠齊整,身姿昂藏,庭中一片低低的欷殻А�
“皎皎兮君子,會弁如星。”有人讚歎道。
我翹首站在人群之後望著明堂上的小主人,不自禁地笑了起來。頭頂日頭燦燦,我只覺得這廟中的人,誰也不及我開懷。
我名申,無姓無氏,父母以上,世代為豐姜家臣。
從小,父親便說過,從祖上到他的許多人中,最能幹的人是曾祖父,曾做過家宰。
或許是這個緣故,我總覺得公家待我與旁人是不同的。譬如我做事比別家孩子早,七歲之後,便要隨父親日日打掃明堂;譬如我做事比別家孩子多,十歲之後,但凡世子習禮樂射御,我都須跟隨在側;又譬如我做事比別家孩子重,成年之後,公家似乎愈發覺得我有用,但凡套車時少了御者、修葺缺了工匠或是哪位主人出門要力役侍從,我便常常被叫去……自然,最重要的一次是君主出嫁,我為媵者,隨她一同離開了豐姜。
我常想,若無君主,此生或許就大不一樣了。
夫人育下多子,君主是唯一的女子,自幼便極得愛護。
對於她,我並不陌生。君主幼時喜歡與眾世子玩在一處,跟隨眾世子的時候,我也少不了要服侍她。她也早識得我,身旁明明有侍婢,她卻總要轉向我……
“申,去取盞水。”
“申,去摘那果。”
“申,負我上馬。”
“申……”
據說,選隨媵之時,夫人頭一個便想到了我。出嫁當日,君主在車後看到我,愣了愣,似訝然,卻緩緩綻開笑靨。
“你隨我一道離開。”她說。
“正是。”我低頭行禮。
君主語中帶笑:“甚好,我正愁過去無人相熟。”說完,她轉身走開了。我沒有抬頭,只瞥見裳裾在眼前微微揚起,拂來一陣似有似無的輕風。
君主要嫁的是王孫岌。
文王之孫,伯邑考之子。同在一城之中,他的聲名,即便是我這小小的家臣也久有耳聞。
仲秋時節,正是天高雲淡。王孫岌自城的另一頭御馬而來,當英挺的身影出現在廟前,似乎所有人的氣息都瞬間悄然消去。
君主拜別了父母家人,登上夫婿的車駕。她行止專注,哪怕是小小的邁步或稍稍舉袖,都付與了十足的周全。她轉頭時,我在車後望見那嬌嫩的面容上神情矜持,卻漫著一層紅霞般的顏色,雙眼彎彎。
我隨君主到了新家,王孫岌也從此成為了我的新主人,我須同上下一道稱其為“邑君”。
再與君主同行,已是廟見成禮之後。
邑君母親羸弱,不慣城中多擾,要往采邑將養。君主為新婦,卻自願陪伴同往。
聞知此事,君主隨嫁眾人皆議論紛紛。
“新婦殷勤本是應當,只是人丁單薄,恐君主將來多有勞累。”侍母嘆道。
出行之時,備好車駕之後,我仍立在車旁。
敞開的宅門裡,邑君行將在前,君主攙扶姑氏慢慢走來。
她樣貌依舊,雖為新婚,衣裳卻無豔色,鬢間也僅飾以髮簪,素淨如常。我望著她,只見那面上滿是和煦的笑意,一面行路一面輕聲細語地對姑氏說話,似專注不已。
將姑氏安置好之後,邑君陪同君主走過來。
“路途有所顛簸,可須坐好。”君主登車坐好,邑君道。他的聲音不緩不急,溫和如暖陽;頭微微低下,似只將目光注視著君主一人。
“好。”君主側對著我,表情並不分明,只見唇邊揚起彎弧,染著嫣紅。
風將車上的鑾鈴吹得“叮叮”作響,我抬頭望向天邊,一抹流雲被風牽扯著,卻似徘徊不肯離去。
“啟程。”邑君登車,吩咐道。
只聽鞭響,馬車轔轔向前,我的腳步略一遲滯,趕緊奔跑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