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一個動作,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趴在水泥地上,感受夕陽灑下的最後一縷溫暖。而在夏天白天,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我們必須頭頂烈日、腳踩滾燙的水泥板,面板被曬得發紅,想在水裡多泡會兒,沒門!因為教練在看著你做下一個動作呢!想偷懶?嘿嘿,加倍處罰。
我的腳腕關節很硬,繃直後不能像芭蕾舞演員那樣呈現優美的弧線,被教練稱之為“鋤頭腳”,這讓我吃盡了苦頭。為了能把腳尖繃得更直一點,我必須比別人多練一些,媽媽有時候來探望我時也會幫我壓關節。不過,由於經常感覺累,我的動作越來越走樣。往往這個時候,教練一句:不算,得重新再來!這讓我有天旋地轉的感覺,眼淚立刻就會掉下來。那感覺就好像是當你辛苦地爬到半山腰,馬上就要登頂了,突然有人要你重新上山。又有些類似做好各種準備工作之後,發現自己找錯了舞臺!
我討厭這種感覺。因為累,動作質量越來越差。而質量差,會被教練認為是你小子在和他對抗,罰的次數也更多。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盡頭啊。
我的小時候就喜歡哭,主要是受不得委屈,接受訓練之後我變得更愛哭了--距離目標總是遙遙無期。可每次擦乾眼淚後,我都會堅持練下去。
當時,重慶市電力經常出現供應不足的現象,5路電車也會停電,我就可以不去訓練了。真希望5路車常停電,這樣我就可以有正當的理由休息一天。當然,這種事情可遇不可求。
媽媽:田亮練基本功,練倒立,眼睛都練充血了,兩顆眼珠紅得跟兔子一樣!他們平時訓練完了要從游泳池對岸游過來,可是此時的孩子們已又飢又餓。田亮在離終點還有1米時扶著欄杆歇了一下,教練看了就特生氣,把他拎了出來,又罰他重遊一遍。田亮遊不動就哭了,我在旁邊看著也哭。
。。
鄉愁,鄉愁!
看著媽媽為我留下的食品,就像是看到了遺物一樣,我哭得更傷心了。從送走媽媽的那一刻起,我發現,我的童年結束了……
1987年底至1989年夏天,四川省隊教練鄧平來重慶選苗子,我幸運地成為省隊集訓的一員。
當年走西口的漢子,在離開故鄉後感受到了人生的苦辣酸甜,而我,則在日出鄉關後,遭受到了跳水生涯的第一次打擊。
最先深切感受到的,是鄉愁。思鄉是一種病,“病”得最深的臺灣文學家余光中,將所有的思鄉情緒都寄託在一方小小的郵票之間。我沒有那麼強的領悟力與控制力,在成都這個陌生的都市面前,我險些迷失了自己。
兒行千里母擔憂。離開重慶前,媽媽一遍一遍地為我收拾東西,“亮亮,媽這次不能跟你一起去了,因為媽媽還要工作。一個星期後,媽媽會來看你。答應媽媽,要做一個堅強的男子漢!”媽媽摸著我的頭,心事重重地說。少不經事的我,是無法領會到這種情緒的,“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離開家。您記得早點來看我就成了!”
於是,我一個人,一隻舊木箱,幾件簡單的衣服,就這樣踏上了隻身闖蕩天涯的道路。
坐了12個小時的火車,我來到了四川省跳水隊,先到一個叫杜輝英的教練那裡報到,領了一個碗和盤子,我去了宿舍。
我過上了集體生活。感覺自己進入到了全新的世界,周圍的每張面孔都是陌生的。在這個世界裡,我不是一個長袖善舞的舞者,因此,我將自己早早地投入到黑暗中。
離家的日子,好難熬啊!我離家的那天是禮拜天,但僅僅過了三天,我就感覺到自己難受極了。做什麼事情都沒精打采的,甚至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我心裡發狂,險些有些忍不住,叫嚷出來。我知道,自己是想媽媽,想家了。
但在那種環境下,這種情緒不能輕易表達出來,同齡人肯定會冷落甚至恥笑我。說你這孩子真沒出息,才離開家就受不了。我不是一個特別開朗的人,無法容忍小夥伴們的輕視。
勉強支撐到第4天,禮拜四。白天在省隊旁邊的小學上課,下午訓練,晚飯後,大家在宿舍裡寫作業,寫著寫著,我哭了。小夥伴們都很奇怪,沒人欺負你啊。我好面子,只好抽噎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特難受,一會就好了。”
這個理由顯得過於蒼白無力。於是,室友們開始列舉種種理由,但沒有一個正確答案。但他們越是熱情想幫我解決問題,我就越難過。
這時,一個小孩用尖尖的聲音喊道:“他想媽媽了!”話音未落,我幾天以來積攢起來的情緒,立刻土崩瓦解。我再也忍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