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更會說話。聽著這樣的好話,大田的主人還能說什
麼哩,工錢是事先說好的,秋天的雨又落不長,落雪更要到好久以後,再散淡也不
會拖到那時候。田小了,男女捱得太近,旁人會說閒話,男人家裡的女人,女人家
裡的男人,見了都不高興。在大田裡就沒有這樣的顧慮。一道田埂將一對兩對或者
多對男女圈在一起,又都默契地從中間開鐮,說說話,唱唱歌,彼此一清二楚,其
他田裡的人想略知一二都很難。一年中最後的勞作有女人作陪,用上半個月二十天
也不嫌多。有田畈必定會有大田。
大田能將快樂的種子藏得深深的,直到春回大地重新開花結果。
對秋天的任何愛與珍惜,都比不過西河兩岸的群山。一到秋季,那些高低不一
的高峰大嶺就顯出各自的神奇。季節中春天最早來到山裡,可轉眼間,萬仞千峰就
將它推開了。爛漫的山花也是這樣,開得越早,被群山丟棄得越快。沒有哪種花能
夠開遍整個春天。最豔的燕子紅也不能例外,必須等到春意到達頂點春潮湧到最高
潮時,燕子紅才跳出來將春天的燦爛推向高潮,然後,甚至還沒遇上一場風雨,就
先自凋零了。一朵花只能開出一種顏色,而到了秋天,一片葉子能夠一口氣變出綠
的黃的和紅的三種顏色,有時還有紫的藍的,也許還有更多,只是因為大家的疏忽,
沒有細心地去觀察。葉子不僅能從頭到尾經歷開花的季節,還能深入冬天,映著冰,
襯著雪。在大別山最深和最高處的天堂裡,葉子是最豐富的,即使落了,還要在地
上鋪出美麗的層次。遠遠看去,甚至可以說山是用葉子壘起來的。
緊挨著西河的矮山上,高大的闊葉喬木與針葉喬木混雜著生長在一起。在樹林
的空隙處斜掛著一片片新墾的坡地,四周還鑲著焦黑的燒荒痕跡。遠處的山更高,
闊葉的植物長到山腰就打住了,再往上全是馬尾松。有馬尾松的山不是最高的,最
高的山是天堂,馬尾松部長不上去,生長著的全是油松。在針葉馬尾松和針葉油松
統治的山上,最好的季節不是春天,不是夏天,也不是秋天,而是霜雪即將降臨的
初冬。針葉的最下層變黃了,一簇簇地聚集在每一棵樹上,等著雪落前風起的時候。
也許只要一陣風,或是兩三陣風,絲絲墜地的針葉,就會將一座座高山染得金
晃晃的。
人們趕在初雪之前,帶上竹筢子、繩子和衝擔,不理睬那此一向當做柴火的灌
木,匆匆地順著山路一節節往高處爬,直到置身於落滿山坡的松針裡,才緊趕慢趕
勤扒苦做,將地上的松針用竹筢子攏到一起,再用幾根挺直的檀樹枝或慄樹枝做筋
骨,砍幾根葛藤,從上到下箍上三五道箍,捆成結結實實的兩大捆,叫一聲喲嘿,
鉚足力氣挑上肩。男人才會將松針捆成與人齊高的大捆。而女人只需一抱接一抱地
將松針堆到齊下巴高,再使勁往下壓至腰間,然後將繩子兩端連到一起打上兩道緊
緊的活結,雙手抓住繩子,背起一大捆松針往回走,速度從不比男人慢。
在高山上積攢了一整年的松針比任何時候都香,別的柴火能放在屋簷下就不錯
了,金光燦爛的松針從來都是存放在廳堂裡,無論有多擁擠,立春以前都會有它的
一席之地。那是從當年往來年延續的一種吉祥。吉祥請到家,雪就會落下來。雪後
的松針每一根都被凍得通紅,那樣的松針只是一種普普通通的柴火,不能享受金色
松針的待遇。
一蓬青果能在秋風中變紅變豔,一條小蛇能鑽出老皮不斷長大,一棵大樹能變
成受人寵愛的橋樑。在群山和曠野之間,西河兩岸的事物層出不窮。一顆瑪瑙置身
於滿河的沙礫裡,誰能一眼尋得?淡淡的,就是這種瑪瑙。看不見找不到都源於心
裡沒有想到,在溢滿河床的黃沙白沙深處,永遠存在著找到瑪瑙的可能。對於一條
穿行百里的大河,沒有碧水沉沙之外的理想,無疑是莫大的悲哀。
從新芽含羞到細葉揚眉,有了陽光雨露的經歷,一片葉子也有屬於葉子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