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進逼上邽,炎炎夏日,單薄的衣衫逐漸無法遮掩我日漸隆起的肚腹,雖然我的精神狀態頗佳,平日裡坐臥起行並不曾受懷孕之累,然而當劉秀終於發現我隱瞞不告的秘密時,一向好脾氣的他卻因此動了肝火。
他想將我遣送回雒陽皇宮安胎,我死活不肯,咬牙說道:“你在哪,我在哪……我哪都不會去,只要你留在這裡一天,我便陪你一天!”
劉秀下詔隗囂,招其投降,然而隗囂仍是執迷不悟,負隅頑抗。這一次,向來溫柔的劉秀卻狠心的下了誅殺令——陣前斬殺隗囂的兒子隗恂,以儆效尤。與此同時,他命吳漢、岑彭帶兵包圍西城,耿弇、蓋延帶兵包圍上邽。
隗囂被圍困成籠之鳥,只得做著最後的垂死掙扎。
攻打隗囂到了最後的緊要關頭,整個夏天都耗在兩軍的攻防拉鋸戰,眼看勝利在望,壓在我心頭的陰霾也終於稍稍放下。只要這一戰能一舉滅了隗囂,收復隴西,那麼班師回朝之日,便是天子揚威之時。
到時候,我倒要看看大臣們還有何質詞!
轉眼到了八月,這一日午睡小憩後,我依舊伏案整理著我的《尋漢記》,這些年不停的寫著自傳,記錄著自己生活在漢朝的所見所聞,感悟的點點滴滴。迄今為止,這部手札已經累計二十餘萬字,所用簡牘堆滿了西宮側殿的整整兩間房室。
寫這東西沒別的好事,倒是讓我的毛筆字增進不少,也讓我對小篆、隸書熟識良多。一開始我是不會寫隸書,所以滿篇大多數都用楷書簡體字替代,到後來我會寫的隸書字越來越多,字跡也越寫越漂亮,我卻反而不敢再用隸書寫下去了。
我怕劉秀看懂我在寫什麼,這部東西就和我的私人日記沒什麼區別,如果被他窺探到一二,豈不糟糕?所以寫到後來,反而是滿篇的楷書簡體字。放眼天下,我想這部《尋漢記》除了我自己,再無第二人能讀懂。
寫得雖多,但真正去讀的時候卻很少。更多的時候,它像是一種發洩,過往的十多年,是用血淚交織成的一部辛酸歷程,翻閱的同時會讓我再度品嚐到心碎的疼痛。我其實是個很懦弱的人,所以只敢奮筆疾書,卻不敢捧卷重讀。
午後有些氣悶,我寫一段發一會呆,腦子裡回想著劉秀得知我懷孕隱瞞不報時,又驚又惱的表情,不禁心柔情盪漾,長長的嘆了口氣。
正咬著筆管發呆,尉遲峻悄沒聲息的閃身進來,躬身呈上一片木牘。
我隨手取過木牘,匆匆一掃,驟然間胸口像是捱了重重一錘,悶得我連氣都透不過來。
抓握木牘的手指不自覺的在顫抖,我抬眼看向尉遲峻,他的臉色極端難看,啞聲說:“已經查實,此事千真萬確,禍亂髮生得十分突然,令人措手不及。潁川以及河東兩地的影士差不多時間得到的訊息,想必要不了多久,陛下也會得到八百里加急奏報……”
“啪!”木牘跌落案面,我撐著案角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現在總算知道為什麼總是忐忑難安了,我一味的只想到收復隴西,剿滅隗囂,想著只要此戰勝,則百官平。不管之前官吏們對我的隨駕從徵抱有多大的怨懟和不滿,只要戰捷班師,一切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是我想得太天真,還是多年的安寧讓我的警覺性大大降低?
我怎會遺忘了朝政後宮的爾虞我詐、你死我活的鬥爭,比之戰場殺伐,更為慘烈的事實呢?
就在劉秀即將收復隴西之時,幾乎在同一個時間,潁川郡盜賊群起,攻佔屬縣,河東郡也發生叛亂。潁川郡、雒陽、河東郡,這三地幾乎是在一條直線之上,潁川距離雒陽五百里,河東郡距離雒陽同樣五百里。距離京都如此之近,且如此的巧合,同時發生禍亂,京師騷動,勢在必然。
“可查得出,幕後究竟是何人在挑唆?”錯失先機,我現在能做的,僅僅是亡羊補牢。
“還在查,但是……”他輕輕噓氣,“禍亂髮生得雖然突然,卻不像是臨時起意,倒像是事先籌備好了的。如果真是這樣,只怕我們很難找出疏漏,查到幕後之人!”
我頹然的閉上眼,心底一片悲涼。
果然是一招錯,滿盤皆落索。
查與不查,其實都是多餘,有證據又如何?沒證據又如何?
真正狂妄自大的人是我才對!我低估了對手,其實從我不顧眾人反對,招搖的站在劉秀身邊,搶了郭聖通的光芒起,我便已經錯了。等到在百官面前,羞辱郭憲,踹出那看似解氣的一腳時,我更是已經徹底輸了!
我輸了!輸得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