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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也不同我們打鬧。我從來就是少無大志,一點也不想爭那個狀元。但是我對我這一位老學長並無敬意,還有點瞧不起的意思,覺得他是非我族類。

我雖然對正課不感興趣,但是也有我非常感興趣的東西,那就是看小說。我叔父是古板人,把小說叫做“閒書”,閒書是不許我看的。在家裡的時候,我書桌下面有一個盛白麵的大缸,上面蓋著一個用高粱稈編成的“蓋墊”(濟南話)。我坐在桌旁,桌上擺著《四書》,我看的卻是《彭公案》、《濟公傳》、《西遊記》、《三國演義》等等舊小說。《紅樓夢》大概太深,我看不懂其中的奧妙,黛玉整天價哭哭啼啼,為我所不喜,因此看不下去。其餘的書都是看得津津有味。冷不防叔父走了進來,我就連忙掀起蓋墊,把閒書往裡一丟,嘴巴里念起“子曰”、“詩云”來。 電子書 分享網站

我的童年(4)

到了學校裡,用不著防備什麼,一放學,就是我的天下。我往往躲到假山背後,或者一個蓋房子的工地上,拿出閒書,狼吞虎嚥似的大看起來。常常是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吃飯,有時候到了大黑,才摸回家去。我對小說中的綠林好漢非常熟悉,他們的姓名背得滾瓜爛熟,連他們用的兵器也如數家珍,比教科書熟悉多了,自己當然也希望成為那樣的英雄。有一回,一個小朋友告訴我,把右手五個指頭往大米缸裡猛戳,一而再,再而三,一直到幾百次,上千次。練上一段時間以後,再換上沙粒,用手猛戳,最終可以練成鐵沙掌,五指一戳,能夠戳斷樹木。我頗想有一個鐵沙掌,信以為真,猛練起來,結果把指頭戳破了,鮮血直流。知道自己與鐵沙掌無緣,遂停止不練。

學習英文,也是從這個小學開始的。當時對我來說,外語是一種非常神奇的東西。我認為,方塊字是天經地義,不用方塊字,只彎彎曲曲像蚯蚓爬過的痕跡一樣,居然能發出音來,還能有意思,簡直是不可思議。越是神秘的東西,便越有吸引力。英文對於我就有極大的吸引力。我萬沒有想到望之如海市蜃樓般的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竟然唾手可得了。我現在已經記不清楚,學習的機會是怎麼來的。大概是一位教員會點英文,他答應晚上教一點,可能還要收點學費。總之,一個業餘英文學習班很快就組成了,參加的大概有十幾個孩子。究竟學了多久,我已經記不清楚,時候好像不太長,學的東西也不太多,26個字母以後,學了一些單詞。我當時有一個非常傷腦筋的問題:為什麼“是”和“有”算是動詞,它們一點也不動嘛。當時老師答不上來;到了中學,英文老師也答不上來。當年用“動詞”來譯英文的verb的人,大概不會想到他這個譯名惹下的禍根吧。

每次回憶學習英文的情景時,我眼前總有一團零亂的花影,是絳紫色的芍藥花。原來在校長辦公室前的院子裡有幾個花畦,春天一到,芍藥盛開,都是絳紫色的花朵。白天走過那裡,紫花綠葉,極為分明。到了晚上,英文課結束後,再走過那個院子,紫花與綠葉化成一個顏色,朦朦朧朧的一堆一團,因為有白天的印象,所以還知道它們的顏色。但夜晚眼前卻只能看到花影,鼻子似乎有點花香而已。這一幅情景伴隨了我一生,只要是一想起學習英文,這一幅美妙無比的情景就浮現到眼前來,帶給我無量的幸福與快樂。

然而時光像流水一般飛逝,轉瞬三年已過,我小學該畢業了,我要告別這一個美麗的校園了。我13歲那一年,考上了城裡的正誼中學。我本來是想考鼎鼎大名的第一中學的,但是我左衡量,右衡量,總覺得自己這一塊料分量不夠,還是考與“爛育英”齊名的“破正誼”吧。我上面說到我幼無大志,這又是一個證明。正誼雖“破”,風景卻美。背靠大明湖,萬頃葦綠,十里荷香,不啻人間樂園。然而到了這裡,我算是已經越過了童年,不管正誼的學習生活多麼美妙,我也只好擱筆,且聽下回分解了。

綜觀我的童年,從一片灰黃開始,到了正誼算是到達了一片濃綠的境界——我進步了。但這只是從表面上來看,從生活的內容上來看,依然是一片灰黃。即使到了濟南,我的生活也難找出什麼有聲有色的東西。我從來沒有什麼玩具,自己把細鐵條弄成一個圈,再弄個鉤一推,就能跑起來,自己就非常高興了。貧困、單調、死板、固執,是我當時生活的寫照。接受外面資訊,僅憑五官。什麼電視機、收錄機,連影兒都沒有。我小時連電影也沒有看過,其餘概可想見了。

今天的兒童有福了。他們有多少花樣翻新的玩具呀!他們有多少兒童樂園、兒童活動中心呀!他們餓了吃麵包,渴了喝這可樂那可樂,還有牛奶、冰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