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袋裡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音。後來他把彈子都倒在地上,仔細地數著,偶爾揀出一顆,對著太陽照一照,像一個精明的商人在估量貨物的成色。我沒去打擾他,一個人踱到木柵欄前面,沿柵欄跟前是一溜*,那一長溜黃色的花朵直通到窗前。園子裡有一架葡萄,葡萄架旁邊另有幾叢芍藥,幾雙新洗的襪子掛在木柵欄上,窗前放著溫麗新的腳踏車,車後架上晾著剛刷洗過的膠鞋。縣長官邸不乏居家氣息,但又不同於普通的民居,即使那架葡萄,似乎也僅僅是一種裝飾。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能想象出來,這房子每隔不久便會換一個新的主人,有心平氣和的喬遷,也有你死我活的驅逐,像園子裡的花,芍藥謝了,然後是*……
這天下午我陪著程天佩走了很多地方,想給他買點日常用的東西,程天佩總說不著急。走到汽車站的時候,程天佩說想找廁所,讓我在候車室外面等他。我在鐘樓下面等了很久,不見程天佩出來,正想進去找他,這時候有一輛車開出來,程天佩在車上向我招手:“讓我姐僱別人吧。”他把頭探出窗外,笑嘻嘻地回頭喊,“謝謝你招待我。”
不要仇恨(1)
孫晉終於做了他女上級的丈夫。國慶節前一天晚上,我幫孫晉把東西搬到溫麗新家,他們就算結婚了。孫晉可搬的東西不多,只有一個柳條箱和平時用的行李,唯一的奢侈品就是我給他買的落地罩燈,我從餷子鋪借來一輛三輪車,把孫晉的家當和他本人一股腦兒拉上。
走在唐河街的石板路上,不斷有熟人跟孫晉打招呼:“孫科長,這是幹什麼去呀?”
“哎哎,幫人送點東西。”孫晉馬馬虎虎應付著。
“你這傢伙,”我說,“聽說你娶了溫縣長,唐河男人大概都想找你拼命。”
“他媽的,”孫晉笑道,“真不知道是她娶我還是我娶她。”
縣長官邸是兩明兩暗的房子,從門廊的臺階上去,進門便是客廳。溫麗新剛洗過頭,似乎還搽了雪花膏,穿一件絳紅毛華達呢上衣,白襯衣的尖領翻在外面。我第一次發現,脫下列寧裝的溫麗新也挺嫵媚的,新婚之夜的女縣長是宜家宜室的樣子,像一個反串武生的女演員回到後臺。見我們把東西搬進來,溫麗新竟有些羞澀,笑著說真是的,這麼快就搬過來了。我按規矩給新人道喜,說從今往後該叫大嫂了。溫麗新說叫嫂子好,比較親切,要不我都忘了自己還是女人。孫晉大概還沒習慣做他女上級的丈夫,他掏出煙遞一支給溫麗新,溫麗新說已經戒掉了,孫晉說當了大嫂,煙該抽還是得抽,開會的時候有支菸燻著,能提精神。溫麗新說下決心不抽了,以前抽菸,都是打游擊那時候給逼的,現在是和平時期,女同志應該當賢妻良母。
趁溫麗新沏茶的工夫,我幫孫晉把搬過來的東西簡單歸置了一下。女縣長的住處非常儉樸,絲毫看不出新婚氣象,唯有茶几上的一大束*給房間裡增添了一點清新氣息。聽孫晉說,他們結婚的事不想張揚,要臺車跑趟大連,回來給各部門送點喜糖,讓大家知道就行了。我想這大概也是溫麗新的意思,人們或許更習慣於縣太爺納小妾、娶姨太太,於公於私,溫麗新都得把自己的另一面掩藏起來。
溫麗新沏好茶,說孫晉你招呼小李坐一會兒,便出去了,片刻工夫提回一籃子葡萄:“這是玫瑰香,”溫麗新拿一串葡萄給我,說,“等走的時候你帶點回去。”
孫晉揪一粒葡萄嚐嚐,問是從哪弄來的。
“是院子裡那架葡萄,今天下午役工老陳說葡萄都熟透了。”溫麗新在孫晉旁邊坐下來,“孫晉你幫我想著,從大連回來咱把葡萄下了,給院裡家屬們分一分。”
“真該感謝程縣長,”孫晉說,“他給唐河留下了一架葡萄。”
“哪個程縣長?”溫麗新看看孫晉。
“咱們吃的葡萄就是程渭清栽的。”孫晉說,“你沒聽人說過嗎,歷任縣太爺都得在官邸前栽樹,門口那棵槐樹,還是第一任撫民同知蔣光庭栽的。什麼時候咱們溫縣長也該栽棵樹,讓後世知道唐河還有過一任女縣長。”
溫麗新說:“我栽的是*,更能象徵女性特點。”
“一歲一枯榮,太謙遜了!”孫晉說,“人家追求的可是千秋萬代,如果沒有那棵老槐樹,唐河人大概早就把蔣光庭忘掉了。”
“程渭清也沒栽樹,”溫麗新說,“他栽了棵葡萄,永遠都站不起來。”
“你不要小看程渭清,”孫晉說,“當年他可是孤身一人來唐河辦接收的。那時候唐河群龍無首,程渭清沒用幾天就能控制局面,他不光有膽量,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