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衛士
一 聖安託萬門
Etiamsi omnes!(我行我素)
一五八五年十月六日;聖安託萬門的柵欄門一反常態;直到早上十點半還關著。
到了十點三刻;一支由二十名瑞士兵組成的衛隊;從莫爾泰勒利街走出;直向聖安託萬門而來。從軍服上可以認出他們是鄉村州的瑞士兵;也就是說;是當今國王亨利三世的親信。城門在他們前面開啟;又在他們背後關上。城門外大路兩旁;一片片分散的園子都有樹籬圍著。這些瑞士兵出了城門;沿著樹籬排開。許多農民和小鎮居民一看見瑞士兵;就紛紛往後退。他們是從蒙特勒依、萬森和聖穆爾(蒙持勒依、萬森和聖穆爾:當時巴黎東郊和東南郊的三個小鎮。)來的,想趕在中午以前進城。但我們剛說過,城門關著;他們沒進得了城。
俗話說人多自然要出事。倘使這句話說得不錯,我們就可以設想,邢警總監之所以派出這支部隊,是想預防在聖安託萬門可能發生的騷亂。
聚在城門外的人確實很多。時時刻刻都有郊區修道院的修士、側身坐在驢鞍上的婦女,趕著大車的農夫,從三條交匯的大路趕來,使得由於城門不尋常地關閉而逗留在柵欄外的人群越聚越多。每個人都不免有點焦急,彼此探問著,形成一種嘈雜而持續的低聲部。不時又在這個主調中爆出幾聲咒罵或抱怨的叫喊,構成一個高八度。
除了這一大批來到城門口想進城的人以外,我們還注意到有幾堆像是從城裡出來的人。他們不打柵欄門的縫隙朝巴黎城裡張望,卻一股勁兒瞧著被雅各賓修道院,萬森隱修院和福班聖十字教堂遮蔽的遠處,像是急切的盼望什麼人出現在三條排成扇形的大路上似的。
這幾小堆人挺像塞納河河心隆起的那些安靜的小島,周圍的河水達著旋,追逐嬉戲著,有時帶走一片草皮,有時帶走一段枯柳樹樹幹,它們在渦流裡盤旋一陣,又往前流去。
這幾小堆人之所以被我們一再提到,是因為他們確實有值得我們注意的地方。他們中大部分是巴黎市民,緊身長褲和緊身短襖把身子裹得嚴嚴實實;我們忘記說,這一天天氣寒冷,彤雲密佈,刺骨的冷風席捲而來,似乎想把幾片殘留在樹梢瑟瑟抖著的枯葉捲走。
三個這般的市民正在一塊兒聊天,或者說,兩個在聊天,一個在聽。更準確些,應該說,第三個甚至沒在聽,他直勾勾地朝著萬森的方向望著。
就先打這一位說起吧。他要是站直了,個子準定很高。眼下,他盤腿坐著,一雙長腿全無用武之地。看上去他彷彿不知道該拿它們怎麼辦才好。兩條長胳膊正好跟這長腿般配,交叉著擱在胸前。他坐在樹籬前,背靠著有彈性的枝條,一隻大手固執地捂住臉膛,只在中指和無名指之間留出一條縫隙,剛夠一道炯炯有神的目光閃射出來;這股固執的勁兒,像是出於不想給人認出的謹慎用心。
在這位與眾不同的人物旁邊,有個小個子剛爬上一個土墩,衝著一個胖子在說話。胖子邊爬邊打滑,每滑一下,就伸手去抓小個子前襟的紐扣。
小個子,胖子,加上席地而坐的那位,就湊成前面有一段我們提到過的“三”這個具有神秘意義的數字。
“對,米通師傅,”小個子對胖子說,“我是這麼說啦,我還要說一遍,看薩爾賽特上行刑臺的準有一萬人;少說也有一萬!看著吧,這還不算已經在河灘廣場上的,或者從巴黎各個市區到那兒去的。您瞧瞧這兒,多少人哪,還只是一個城門口哩。您想,總共有十六座城門呢!”
“一萬,真不少呀,弗裡耶爾老弟,”胖子回答說,“可這許多人信不信由您,都會學我的樣,不去看倒黴的薩爾賽特給馬撕成幾塊的,他們擔心會出意外;看來他們是有頭腦的。”
“嚄,當心啊,米通師傅,”小個子說,“您這口氣像個政治家。絕不會出事的,我向您保證。”
看見對方疑惑地搖頭,他就轉過身對長胳膊長腿漢子繼續說:“您說呢,先生?”
長胳膊長腿漢子剛把目光從萬森那邊收回,手照舊捂在臉上,不過把上身,我們不妨這麼說,對準柵欄門望著。
“什麼?”他問,好像方才只聽見招呼他“先生”這兩個字,沒有聽見“先生”前面的話。
“我說河灘廣場上今兒個準不會出事。”
“我看錯了,有薩爾賽特的磔刑呢,”長胳膊漢子平靜地回答說。
“當然;可我是說刑場上鬧不起來。”
“鞭子抽馬的聲音夠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