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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包它好幾天。

吃過早飯,把被褥用品送進船內,從容開船。憑窗閒眺兩岸景色,自得其樂。中午,船 家送出酒飯來。傍晚到達塘棲,我就上岸去吃酒了。塘棲是一個鎮,其特色是家家門前建著 涼棚,不怕天雨。有一句話,叫做“塘棲鎮上落雨,淋勿著”。“淋”與“輪”發音相似, 所以凡事輪不著,就說“塘棲鎮上落雨”。且說塘棲的酒店,有一特色,即酒菜種類多而分 量少。幾十只小盆子羅列著,有葷有素,有幹有溼,有甜有鹹,隨顧客選擇。真正吃酒的 人,才能賞識這種酒家。若是壯士、莽漢,象樊噲、魯智深之流,不宜上這種酒家。他們狼 吞虎嚼起來,一盆酒菜不夠一口。必須是所謂酒徒,才可請進來。酒徒吃酒,不在菜多,但 求味美。呷一口花雕,嚼一片嫩筍,其味無窮。這種人深得酒中三昧,所以稱之為“徒”。 迷於賭博的叫做賭徒,迷於吃酒的叫做酒徒。但愛酒畢竟和愛錢不同,故酒徒不宜與賭徒同 列。和尚稱為僧徒,與酒徒同列可也。我發了這許多議論,無非要表示我是個酒徒,故能常 識塘棲的酒家。我吃過一斤花雕,要酒家做碗素面,便醉飽了。算還了酒鈔,便走出門,到 淋勿著的塘棲街上去散步。塘棲枇杷是有名的。我買些白沙枇杷,回到船裡,分些給船孃, 然後自吃。

在船裡吃枇杷是一件快適的事。吃枇杷要剝皮,要出核,把手弄髒,把桌子弄髒。吃好 之後必須收拾桌子,洗手,實在麻煩。船裡吃枇杷就沒有這種麻煩。靠在船視窗吃,皮和核 都丟在河裡,吃好之後在河裡洗手。坐船逢雨天,在別處是不快的,在塘棲卻別有趣味。因 為岸上淋勿著,絕不妨礙你上岸。況且有一種詩趣,使你想起古人的佳句:“人人盡說江南 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閒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瀟 瀟。”古人讚美江南,不是信口亂道,卻是親身體會才說出來的。江南佳麗地,塘棲水鄉是 代表之一。我謝絕了二十世紀的文明產物的火車,不惜工本地坐客船到杭州,實在並非頑 固。知我者,其唯夏目漱石乎?197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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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讀到魯迅《故鄉》中的閏土,便想起我的王囡囡。王囡囡是我家貼鄰豆腐店裡的小 老闆,是我童年時代的遊釣伴侶。他名字叫復生,比我大一二歲,我叫他“復生哥哥”。那 時他家裡有一祖母,很能幹,是當家人;一母親,終年在家燒飯,足不出戶;還有一“大 伯”,是他們的豆腐店裡的老司務,姓鍾,人們稱他為鍾司務或鍾老七。

祖母的丈夫名王殿英,行四,人們稱這祖母為“殿英四娘娘”,叫得口順,變成“定四 娘娘”。母親名慶珍,大家叫她“慶珍姑娘”。她的丈夫叫王三三,早年病死了。慶珍姑娘 在丈夫死後十四個月生一個遺腹子,便是王囡囡。請鄰近的紳士沈四相公取名字,取了“復 生”。復生的相貌和鍾司務非常相象。人都說:“王囡囡口上加些小鬍子,就是一個鐘司 務。”

鍾司務在這豆腐店裡的地位,和定四娘娘並駕齊驅,有時竟在其上。因為進貨,用人, 經商等事,他最熟悉,全靠他支配。因此他握著經濟大權。他非常寵愛王囡囡,怕他死去, 打一個銀項圈掛在他的項頸裡。市上凡有新的玩具,新的服飾,王囡囡一定首先享用,都是 他大伯買給他的。我家開染坊店,同這豆腐店貼鄰,生意清淡;我的父親中舉人後科舉就 廢,在家坐私塾。我家經濟遠不及王囡囡家的富裕,因此王囡囡常把新的玩具送我,我感謝 他。王囡囡項頸裡戴一個銀項圈,手裡拿一枝長槍,年幼的孩子和貓狗看見他都逃避。這神 情宛如童年的閏土。

我從王囡囡學得種種玩藝。第一是釣魚,他給我做釣竿,彎釣鉤。拿飯粒裝在釣鉤上, 在門前的小河裡垂釣,可以釣得許多小魚。活活地挖出肚腸,放進油鍋裡煎一下,拿來下 飯,鮮美異常。其次是擺擂臺。約幾個小朋友到附近的姚家墳上去,王囡囡高踞在墳山上擺 擂臺,許多小朋友上去打,總是打他不下。一朝打下了,王囡囡就請大家吃花生米,每人一 包。又次是放紙鳶。做紙鳶,他不擅長,要請教我。他出錢買紙,買繩,我出力糊紙鳶,糊 好後到姚家墳去放。其次是緣樹。姚家墳附近有一個墳,上有一株大樹,枝葉繁茂,形似一 頂陽傘。王囡囡能爬到頂上,我只能爬在低枝上。總之,王囡囡很會玩耍,一天到晚精神勃 勃,興高采烈。

有一天,我們到鄉下去玩,有一個挑糞的農民,把糞桶碰了王囡囡的衣服。王囡囡罵 他,他還罵一聲“私生子”!王囡囡面孔漲得緋紅,從此興致大大地減低,常常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