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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腰部,恨不得連屁股也揩到。他儘量地利用了這一個銅板。 那人收回揩過的手巾,丟在一隻桶裡,用熱水一衝,再絞起來,盛在盤子裡,再去到處分 送,換取銅板。這些熱手巾裡含有眾人的鼻涕、眼汙、唾沫和汗水,彷彿複合維生素。我努 力避免熱手巾,然而不行。因為到處都有,走廊裡也有,屋頂花園裡也有。不得已時,我就 送他一個銅板,快步逃開。這熱手巾使我不敢再進遊戲場去。我由此聯想到西湖上莊子裡的 茶盤:坐西湖船遊玩,船家一定引導你去玩莊子。劉莊、宋莊、高莊、蔣莊、唐莊,裡面樓 臺亭閣,各盡其美。然而你一進莊子,就有人拿茶盤來要你請坐喝茶。茶錢起碼兩角。如果 你坐下來喝,他又端出糕果盤來,請用點心。如果你吃了他一粒花生米,就起碼得送他四 角。每個莊子如此,遊客實在吃不消。如果每處吃茶,這茶錢要比船錢貴得多。於是只得看 見茶盤就逃。然而那人在後面喊:“客人,茶泡好了!”你逃得快,他就在後面罵人。真是 大殺風景!所以我們遊慣西湖的人,都怕進莊子去。最好是在白堤、蘇堤上的長椅子上閒 坐,看看湖光山色,或者到平湖秋月等處吃碗茶,倒很太平安樂。

且說上海的遊戲場中,扒手和拐騙別開生面,與眾不同。有一個冬天晚上,我偶然陪朋 友到大世界遊覽,曾親眼看到一幕。有一個場子裡變戲法,許多人打著圈子觀看。戲法變 完,大家走散的時候,有一個人驚喊起來,原來他的花緞面子灰鼠皮袍子,後面已被剪去一 大塊。此人身軀高大,袍子又長又寬,被剪去的一塊足有二三尺見方,花緞和毛皮都很值 錢。這個人屁股頭空蕩檔地走出遊戲場去,後面一片笑聲送他。這景象至今還能出現在我眼 前。

我的母親從鄉下來。有一天我陪她到遊戲場去玩。看見有一個摸彩的攤子,前面有一長 凳,我們就在凳上坐著休息一下。看見有一個人走來摸彩,出一角錢,向筒子裡摸出一張牌 子來:“熱水瓶一個。”此人就捧著一個嶄新的熱水瓶,笑嘻嘻地走了。隨後又有一個人 來,也出一角錢,摸得一隻搪瓷面盆,也笑嘻嘻地走了。我母親看得眼熱,也去摸彩。第一 摸,一粒糖;第二摸,一塊餅乾;第三摸,又是一粒糖。三角錢換得了兩粒糖和一塊餅乾, 我們就走了。後來,我們兜了一個圈子,又從這攤子面前走過。我看見剛才摸得熱水瓶和麵 盆的那兩個人,坐在裡面談笑呢。

當年的上海,外國人稱之為“冒險家的樂園”,其內容可想而知。以上我所記述,真不 過是皮毛的皮毛而已。我又想起了一個巧妙的騙局,用以結束我這篇記事吧:三馬路廣西路 附近,有兩家專賣梨膏的店,貼鄰而居,店名都叫做“天曉得”。裡面各掛著一軸大畫,畫 著一隻大烏龜。這兩爿店是兄弟兩人所開。他們的父親發明梨膏,說是化痰止咳的良藥,銷 售甚廣,獲利頗豐。父親死後,兄弟兩人爭奪這爿老店,都說父親的秘方是傳授給我的。爭 執不休,向上海縣告狀。官不能斷。兄弟二人就到城隍廟發誓:“誰說謊誰是烏龜!是真是 假天曉得!”於是各人各開一爿店,店名“天曉得”,裡面各掛一幅烏龜。上海各報都登載 此事,鬧得遠近聞名。全國各埠都來批發這梨膏。外路人到上海,一定要買兩瓶梨膏回去。 兄弟二人的生意興旺,財源茂盛,都變成富翁了。這兄弟二人打官司,跪城隍廟,表面看來 是仇敵,但實際上非常和睦。他們巧妙地想出這騙局來,推銷他們的商品,果然大家發財。

197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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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與同情

有一個兒童,他走進我的房間裡,便給我整理東西。他看見我的掛錶的面合覆在桌子 上,給我翻轉來。看見我的茶杯放在茶壺的環子後面,給我移到口子前面來。看見我床底下 的鞋子一順一倒,給我掉轉來。看見我壁上的立幅的繩子拖出在前面,搬了凳子,給我藏到 後面去。我謝他:“哥兒,你這樣勤勉地給我收拾!”

他回答我說:

“不是,因為我看了那種樣子,心情很不安適。”是的,他曾說:“掛錶的面合覆在桌 子上,看它何等氣悶!”“茶杯躲在它母親的背後,教它怎樣吃奶奶?”“鞋子一順一倒, 教它們怎樣談話?”“立幅的辮子拖在前面,象一個鴉片鬼。”我實在欽佩這哥兒的同情心 的豐富。從此我也著實留意於東西的位置,體諒東西的安適了。它們的位置安適,我們看了 心情也安適。於是我恍然悟到,這就是美的心境,就是文學的描寫中所常用的手法,就是繪 畫的構圖上所經營的問題。這都是同情心的發展。普通人的同情只能及於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