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難仿造。當餛飩館店主將目光從那片金葉子柄上的兩個拆字上挪開時,他頓時覺得,自己彷彿坐在針氈上,剛才還想趕人的底氣已不知潰散去了何處。
這樣一枚金葉子的價值,近乎可以抵得上這家餛飩館兩個月的純利潤。自己起早摸黑辛辛苦苦幹兩個月,除去食材火耗成本,月底再把夥計們的工錢一去,最後的所得,就這樣輕巧被眼前這個面白衣輕的年輕人兩根手指頭拈出,打發了一個賣唱女?!
藉以這個小變故的渲染,小店中年店主斂息再看這兩個人,頓時只覺得他們的來頭背景,恐怕比他們家底的殷實更為可怖。
餛飩館店主腦內頭緒正飛速運轉,想撇個由頭從桌邊避開,無奈念頭走了一圈,他已經意識到,剛才自己坐下時脾氣派頭雖然隱忍,但比較起現在自己的處境,實際卻還是將臉面扯得大了些。現在自己如果撤得太猛,好像對自己的面子問題損耗極大,威嚴鎩羽的結果,很可能就是今後這些老街坊主顧裡頭,會增出一群賒賬的……
店主在猶豫,剛才那起鬨的食客卻無法猶豫,他此時已經默然起身,將食銀放在儲置酒水淨盤的櫃檯上,微躬著身輕手輕腳地出去了。他剛才戲謔那賣唱姑娘,要她也喊自己一聲“好人老爺”,此時卻是不敢了,而且也陪坐不下去了。…
這一聲“好人老爺”竟然值一片金葉子,真是太可怕了!有錢人都是混蛋,爺我比不起,也不想幹受眼氣了。
店主藉著拾掇櫃檯上銅錢的機會,也從桌邊撤走,返回櫃檯內繼續擦盤子去了。
王熾這邊的桌上,又恢復了兩個人對坐。
整個餛飩館內也清靜了,走得只剩一個食客。
這人是個與阮洛年紀相仿的男子,不過他雖然沒走。看起來卻比之前那個蓬頭樵夫更為沉默。但是,這個年輕人的沉默並不類同於那個身家窮苦、身份卑微的砍柴人,而比較像是習慣了無視身邊的一切。所以同樣的,也容易被身邊的一切所忽略。店內有沒有他。與桌旁多沒多一把椅子的影響力也差不了幾分。
儘管那賣唱姑娘看起來不太能分辨阮洛拿出的那枚金葉子的兌銀價值,但她至少能感覺到這金燦得發亮的一片葉子絕非凡品,她不由得也是怔住。
阮洛的視線在賣唱姑娘臉龐上停留片刻,而與他對坐的王熾卻是將目光掠向站得離賣唱姑娘倒後兩步的撫琴老者,金葉子一出手,餛飩館內,幾乎所有人都或明或隱的流露出訝異神情,唯獨這看起來吃了不少苦的撫琴老者。卻像是根本無動於衷,生活在急需銀兩接濟卻又不羨金銀在前的古怪世界裡。
難道如眼前所見,他或許真的是個瞎子?
如果他是個瞎子,那麼就自然可以證明,他為賣唱姑娘撫琴的節奏為什麼會顯得那麼破碎難凝了。
但……倘若這個老者真的是個瞎子,那便又能說明,他絕對是一個身懷超凡武藝的瞎子。
在一開始撫琴老者從腳步聲中稍有流露出武道內修的痕跡時,王熾就一直沒有鬆緩對此人的觀察。撫琴老者在走進這家餛飩館時,那賣唱姑娘並沒有提示引路,可他卻可以走得很穩。還知道站去他現在所在的一個不會影響顧客從任何角度進出店內外的位置。
這種舉止,對於一個眼不能視的老者來說,可不是僅靠個人修養好便能做到的。
當王熾的目光從那個疑似瞎子的撫琴老者身上挪開時。被阮洛放出一片金葉子而驚詫到一時間忘了言語的賣唱姑娘也已經回過神來。然而在她眼中,不可思議、並也有些難以置信的神情依然存在,接下來她說的話也表達了她的這種態度。
“以京都口音唱川西的小鄉曲,對於小女子而言,並不是太難的事,反觀公子竟肯以如此貴重物品贈賞,小女子受之有愧,如此拙技小曲,也值不起這個價。即便小女子得了公子的恩惠。卻因此存了愧意在心,恐怕今後也夜難安寐。還請公子收回。”
貧苦家女兒,腳走四方千里。受盡多少白眼菲諷的洗禮,至如今還能有這樣不貪不嗔的清傲氣,雖然可貴,但在現實面前強撐,未免也是對自己殘酷了些。有著這樣的性格,對於一個單薄女子而言,不知是福是禍?
有的人不貪,是因為擺在眼前的利益在他們的計算程式裡太小了。若是利誘之物達到一定份量,貪與廉裡頭保持中立者,又有多少新人會栽入利益的漩渦?
而眼前的情況,就以京都居民作例,一片金葉子的價值,可以供帝京一個三口小家戶一年的租房與購買口糧的消耗,可以是腳下這家餛飩館兩個月的純利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