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家書。就不會錯一個字,包括寫錯的字也是對的。你真正的家人,能從你寫的錯別字裡讀出另一重言語。”林杉接過信封,憑手指觸感,只覺得這封信過於薄了。但他沒有對此表示什麼,只是平靜而認真地接著說道:“你非科院考生,我也非主考官,決計不會看你寫的家書。”
這話說完,他就走到那被擦拭得一塵不染的茶案邊,將信擱下翻轉到背面,然後取出隨身攜帶的一隻鐵盒子,一支火摺子。開啟盒子從裡面剜了一團火漆,再吹亮火摺子,將火漆燒化滴在信袋的封口處。
這時林杉又問道:“你有能證明自己名字的印章嗎?”
林杉的這一套封信的動作太果斷、太快,嚴行之根本還有些沒回過神來,聞言只是愣了愣神。
“那就直接摁指印吧。”林杉並未多作等待,那火漆一涼也就發硬了。
嚴行之這才回過神來,沒有再多作表示,依言在還比較軟的微燙火漆上用力摁下自己的大拇指圓紋。
“林叔叔百忙之身,卻還要為晚輩的一封家書,行鴻雁之勞,實在令晚輩愧顏。來日若有機會,晚輩必然登門致謝。”臨別之際,嚴行之深深一揖,言語間極近名門慣成之禮敬。
“片紙之輕,舉手之事,何言功勞。”林杉含笑頷首,然後目光一指茶案上廖世的那隻外表破舊的藥箱,接著又道:“藥師決定帶你回他那師祖山門,在你看來只是一句話、一個決定,但他要面對的是雙重的壓力與危險。你一路上也要好自珍重。”…
“多謝林叔叔良言叮囑,晚輩謹記了。”嚴行之再次揖手,然後就要去拎那藥箱的帶子。
這時一旁的陳酒忽然喚了一聲“稍等”,然後一溜小跑去了後堂。片刻後她就又一路小跑回來,手裡的那個灰色陶製酒壺不見了,但卻多了一個老葫蘆掏空後做的酒壺。
“這老酒開了封泥就不好置了,給藥師帶上吧,他喜歡這個。”陳酒遞出了老葫蘆,等嚴行之接下,她又摘了掛在肩側的褡褳,遞上又說道:“這是我做的一些肉脯。都是用上好香料滷煉過的,順酒下喉最好不過。”
“謝謝酒……姨……”嚴行之欣然接過老葫蘆,差點就把那個“嬸”字給帶了出來,臨著字韻溜出口時。又被他強扭成了一個“姨”字,聽著語感有些古怪。
嚴行之雖然極為年輕,但像他這樣涉世較淺的人,觀事不會慣於去思考一些瑣碎可能,而比較能直視事件本質。三年前他追隨廖世混在林杉北行的隊伍裡,一路走來,眼前這個叫陳酒的女子是怎樣細緻入微照顧林杉,他都一一看在眼裡。
即便林杉不知因何緣故,一直還未對陳酒做出什麼承諾,但在嚴行之看來。此時要不要某句話,對於某件事能不能成,並不會構成改變性的干擾。
然而透過在北地這三年裡的相處,嚴行之雖然很敬佩林杉的為人,但這個年長他一輩的男人畢竟與嚴家沒有親系上的關聯。他還需要守後輩之謙德,所以即便他心裡認定了這件事,在林杉本人還未正式發話之前,他是不好張揚說些什麼的。
陳酒聽著嚴行之略微古怪的說話語氣,有些誤解了他的心緒,似突然想起來點什麼的從背後變戲法般摘出一個錦袋,微微搖晃著遞了過去。笑著說道:“當然也不能忘了嚴家小少爺最喜歡的桃肉果脯了。只是這邊的青蔬水果都賣得格外貴,而且有銀子也未見得能買著,便只做得了這四兩果脯了,可不是酒姨小家子器吶。”
林杉在一旁輕聲說道:“路遠無輕擔,不能再多帶了。”
此時的嚴行之已經是眉睫微顫,眼眶泛起一層潮氣。除了因為眼前這送別他的兩個人。在他待在北地的三年時光中,以兩種方式從未疏漏過對他的照顧,此時感激之情一齊浮上心頭,令他胸臆中難捨情緒幾近膨滿;還因為,他終於還是忍不住要說那句話了……
規矩、斯文……有時就該去他媽的……
嚴行之忽然朝門外狂奔……
然後兩句話從他那左身側翻鬥著藥箱、右身側跳動著老葫蘆的背影裡傳來……
“林先生。與她在一起吧!”
“你們在一起,改天小子來報恩時,也好不用登二處!”
屋內兩人皆怔住。
門外的嚴行之直到跑了老遠,腳步才慢下來,然後遙遙回頭一顧,咧嘴彎眉,臉上的笑容很燦爛。
睹見那因為距離較遠而有些模糊了的臉孔,卻能清晰感受到那笑容裡的晴天如洗,一直只是站在屋內行目送禮的陳酒忽然也覺得心臆如晴空碧洗。從老到小,以及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