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有在遇到重大挫折和身處困境中時,才會想到本該是自己最親近、但卻遠離了的親人。但這麼多年的獨自生活,阮洛已經學會了承擔面對身周的一切事務。這樣脆弱的一面早已被他掩藏得極深。…
那口裝載了他年幼時的無助與悲傷的箱子,他埋在心底已經許久未曾開啟過了。他身邊沒有人對他提起逝去多年的父親,再加上他平時的事務繁忙,自然也漸漸不容易記起。然而一旦重新記起,這種孤獨、這份悲傷,便彷彿一股受到太久壓抑的氣流終於找到一個決口,便再難受控制的激濺開來。
如果是父親在這裡,他真的會如王熾說的那樣做麼?
如果父親會這麼選擇,自己大抵也應該會是選擇遵從的吧?
就在阮洛怔神之際,他聽到王熾說:“你坐下吧。”他居然再未顧慮遲疑什麼,依言就坐下了。
“你很可能還不知道,十多年前,阮承綱本來可以不用死的。”王熾繼續開口,他深深嘆了口氣,“當年王家軍自北邊向南進擊京都時,軍隊分成了三組。林杉那一組先行,人數也是最少的,主要是為將前路訊息打探得通透。我這一組帶的人最多,不用細說你也能明白這是為什麼。第三組就是阮承綱了,幾乎與我同時起步,但他卻慢了一些,因為他負責運載重型攻城車械。
林杉的那一組雖然是摸索著前進,但全程走得還算順利,最多不過是有驚無險 。我這一組就跟在他後頭不遠,倒也沒遇到什麼大的困阻。唯有承綱兄那一組,走在最後頭,沒有人接應,因為承載物沉重,與前面我這一隊離得漸漸遠了,也就最怕出問題,卻不幸就出了意外。
他要走的路,本來是林杉那一組打探過的。對於重型攻城車械的通行,要求速度快,就一定要保證路面情況的平穩,倒不怎麼怕小股兵力的阻擾。林杉那一組人給承綱兄那一組人準備的路當然是沒有問題的,雖然要行過的是川州軍管轄的範圍,但那個時候川州軍已經自然解散了。
試想,在這樣的路徑上經過,應該是最順利的,但有些事情的發生,憑人的腦力真的無法控制,譬如天災。川州地域一慣窮苦,匪禍肆掠,那年月又逢戰亂,民生更是雪上加霜。那裡的百姓們沒有糧食吃,除了草根樹皮,就連山上幽洞裡的蝙蝠、地裡的老鼠都抓來吃了。許多人衣不蔽體,餓死在路邊,更妄談有物什可以包裹掩埋,幾場大雨一澆,瘟疫便爆發了。”
王熾說的這些事情距今實在是有些年月久遠了,而且那年的阮洛也就四、五歲的樣子,除了提及那害死了他的父親,也差點要了他小命的“瘟疫”二字時,至今還讓他禁不住有些背生寒意,可關於那年之事,他已經淡忘了許多,也就是那幾堆等待焚燒的屍體他記得最為清楚。
已經感染瘟疫的屍體不可進行土葬,否則疫病邪毒還能從土壤裡蔓延出來,害死更多的人,只能焚燒消卻瘟毒。阮洛就記得那堆疊在柴堆裡的小山似的病死屍體在燃燒時,升上天空的灰煙形狀始終扭曲著、無法順暢伸展開來。焚燒時發出的響聲也不如柴禾那樣清脆,燒到最後也分不出誰是誰了,都扭成了一堆混合了的白灰。
那時候他父親已經有咳嗽發熱的跡象了,也沒管得到他跑出營帳外去看那些畫面。
如今想起,他也只能是如王熾那樣深深嘆息了一聲。
也許是因為那些過往不論是對於自己最好的朋友、還是對於南昭的子民來說,造成的挫傷都過於沉重,這番經過述說到中途,王熾禁不住再次深深吸了口氣,然後他才剋制著自己微生起伏的心緒,儘量以平緩地語調繼續說道:“其實他本可以繞開那片地域,換一個城郡通行,那樣做只會讓他多耗去五天時間,但他卻仍然選擇按我們最初定下的時間計劃前行………
其實即便延遲那五天時間也不要緊的,林杉這邊遲了一天知道他那邊碰上瘟疫阻路,以為他會繞路,到達的時間必然也會延後,所以林杉這邊已經做好的另一個補救措施,他也冒了險,喬裝簡從進了京都,策動了幾個官員作為內應……
再後來我們知道,前周朝廷的最後一個君主並沒有那麼堅強;前朝軍隊除了中州軍還有些力氣堅守,其它兩支早已內成敗絮;前朝的朝野更是因為倉促遷都,大部分的人心早已移了位,也許從內部策動,比那些為攻城打造的重械還有攻破效用。
但……承綱兄為了守住承諾,卻陷在了裡頭。他明明知道路的前方飄起一團毒霧,他還是要向前走,會不會在事後有人覺得他這麼做很蠢?但這就是他的性格,如果困阻無法避開,那便直行應對。他常說,兩地之間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