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說著這傷勢的由來,更讓她感到驚心動魄,原來他在戰場上發生這麼恐怖的事;他從來不說,不說也就算了,連她這個“妻子”都這麼不關心自己的丈夫,他從戰場回來那將近一年的歲月,她竟然都沒發現,沒發現自己的丈夫除了身體上的傷,心理也受了傷。
“……別擔心,已經好幾年了,你不提,我自己都忘記了。”撥弄自己的無名指,“除了戴戒指的時候比較麻煩,不注意的話會掉下來,其他時候也還好……不過我現在也沒什麼戒指好戴的。”
離了婚,也就沒有戴戒指的必要,那隻婚戒,他收在美國的家裡,那個與她一起共同居住過許多年的家裡,臥房的抽屜裡最角落的位置。
這些年,他知道戒指在哪那裡,卻不敢拿出來看。
他總告訴自己,思綺的離開時上天對他這輩子最大的懲罰,懲罰他的懦弱與無知,懲罰他屈從自己的軟弱。
聽到他說這句話,羅思綺的淚水掉了下來,撇開頭看向其他地方,肩膀卻不停顫抖,是因為冷,是因為心冷……
“Rose……”
“你為什麼從來都不肯告訴我?”
“……”
“至少那時候,我是你的妻子啊!”羅思綺轉頭,眼眶的淚水未乾,“我好希望你能跟我分享你的心情,不要一個人悶著……為什麼你總是不肯?為什麼?是因為我不配嗎?”
聽著,忍不住攬著她的肩,儘管知道自己現在已經不是她的丈夫了,他依舊有這個衝動,願意提供自己的胸膛供她歇息、哭泣。
只要她不推開他,他願意……
羅思綺當然沒有推開他,依照她的心意,她也不可能推開他。
“不要這樣講,錯都在我,不是你的錯。”嘆息,“我不想讓你心裡有壓力,那些事都不是什麼好事,講了只是多一個人難過而已。”
“可是我願意幫你分擔,你一個人難過,自己怎麼撐得住?兩個人難過,至少有人可以分享,每次我有生氣的事、高興的事,我都會跟你說,因為我想跟你分享……”
安德魯眼眶紅了,“對不起……”
羅思綺正眼看著他,“安,我不想不明不白的,告訴我,你在戰場是怎樣了?為什麼會你會酗酒、吸毒?”
凝視著她,感覺自己整顆心融化了,再也無法堅持,儘管現在他們已經分手了、離婚了,他依舊因為她的每個表情、每句話而融化。“我殺了人……”
羅思綺搖頭,“上戰場怎麼可能不殺人,這不是理由,要是不想殺人,你就不會去當軍人了。”
搖頭,“我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可是到後來,事情根本不受控制,身為一個軍人,我根本沒有能力抵抗上面的命令……”
“什麼意思?”
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整理腦中的思緒,看看要怎麼說才能說得清楚,這些年,他對戰爭這件事真的改觀了。
軍校剛畢業時,誰不是雄心壯志的,總想上戰場殺敵;可是真的上了戰場,這才發現原來地獄不是宗教裡虛擬的世界,而是真實的地方。
下過地獄的人才會懂得那種恐怖的感覺——那是一個不把人當人的地方,你看到的一切統統可以殺了,什麼都可以不留;沒有人性,也不需要人性,因為追求人性的下場就是自己先丟了性命。
“我殺了很多平民,老人、小孩、婦女,甚至還有懷孕的母親……”他的聲音平淡,音量小聲,但是聽得很清楚。
“什麼意思?”
“有些是自殺炸彈客,沒辦法,為了自己保命,只好殺了他們。可是……”安德魯聲音略微發抖,“有些我也不確定,只是因為自己太緊張了,看到陌生的人靠近,怕他們身上帶有炸彈會發動攻擊,我還有我的弟兄都會因此傷亡,所以……我就先開槍殺了他們。”
說到最後,安德魯幾乎轉成泣音,甚至隱約發抖,“甚至有幾個,我後來確定他們不是,是我太緊張,弄錯了!可是已經沒有辦法挽回了,人都已經死了……來不及了……”
羅思綺靜靜聽著,不知該怎麼說,這些年原來都是傳說,傳說聯軍在伊拉克濫殺無辜,儘管上面的大頭一再否認,可是現在聽著安德魯親口說出來,她這才肯定,原來那些都是真的。
“最恐怖的是……”突然頓住。
“是什麼?”
“到最後,連我也麻痺了,上頭交代看到可疑的人先發制人,開槍擊斃,我甚至變得很習慣這樣做,甚至連一條生命在我眼前流逝,我一點都不覺得